我在電話里問“武漢小老頭”:“要不要我去看看您?”
他一連說了三個“不”字,他說:“老大和老二都會過來,老大還會帶著他家丫頭來,那小丫頭五歲了,笑起來的時候嘴邊有倆深深的小酒窩兒,可招人疼呢!”
我說:“那就好,您就等著享受天倫之樂吧!”
掛了電話后,我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可是腦子里反反復復閃著一些影子,攪得我心神不寧。我套了件外套下了樓,老萬已經沒了蹤影,只有小山子坐在吧臺前沉默地抽著煙。事實上,這個酒吧現在完全是小山子在打理,老萬每個月看看賬單,也只是走走過場而已。他信任小山子,而他也確實值得他信任。
“怎么,睡不著嗎?”見我下樓,他笑著對我說。
“嗯?!蔽以谒赃呑?,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腦子里很亂?!?/p>
他吐出一個煙圈,瞇起眼睛靜靜地看它在眼前環(huán)繞著:“想什么呢?”
“不知道,很多人,很多事情,亂,沒章沒法。”
他笑了:“記憶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東西?!?/p>
然后我們碰杯,歪著腦袋各自想著一些事情,誰也沒有再說些什么。就這樣靜靜地坐了好長時間,我突然站起身對他說:“我到外邊走走?!彼f:“好?!?/p>
我走出酒吧,沿著學校后門的那條小路毫無目的地走著,路邊有一對小情侶在打嘴架,女孩兒手里牽著一條小狗,沖男孩兒瘋狂地怒吼著:“普通朋友,普通朋友會在一起一天一夜連我的電話都不接?”男孩堅定地重復著:“我已經說過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信不信由你?!迸河昧c了點頭,轉頭就往反方向走,男孩兒上前攔住她,她抬手把他的手從自己肩膀上打開:“去你大爺的普通朋友!”說完把手里牽著小狗的繩索放到男孩兒手里:“還你,都他媽的還你,以后我們兩不相干,哼,兩不相干!”男孩兒還想再說些什么,可她早已經沖到馬路對面。小狗怯怯地看著他,發(fā)出悲傷的嚎叫,他彎下身,沖它大吼一嗓子:“記住,以后招惹誰也別招惹女人,談什么也不能談戀愛,我告訴你‘二胖子’,如果你以后偷跑出去泡妞,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說完把小狗抱起來放到自己懷里,“你干嗎這樣看著我,大不了以后給你找條脾氣好的母狗就是了,走吧‘二胖子’,以后就咱爺倆兒了?!毙」泛孟衤牰裁此频拇舐暯恤[著,男孩兒突然顯得很憤怒:“你他媽怎么還是不明白,剛才那女人不要咱們了!”
我站在馬路邊歪著腦袋傻笑,仿佛剛撿到熱包子的老乞丐。陽光照過來,我滿腦子全是塵世的流光片羽。很多時候,不是我們不熱愛生活,而是生活剝奪了我們隨心所欲的權利。那些關于愛的天平永遠達不到守衡。
我記得杉菜向我提出分手的那一天,我沮喪地問她:“南方鬼子到底哪里比我強?”她說:“他活在當下,你卻只活在過去,而你的過去里沒有我。”我說:“有些事情我不說,我以為你會明白的?!彼哌^來把頭抵在我心臟的位置:“讓我再聽聽你的心跳好嗎?”等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她淚眼婆娑地對我說:“林峰……其實一直以來你一點也不懂我?!蔽艺f:“你到底想要什么?”她搖著腦袋抹眼淚:“我要你拋卻謝言的影子來愛我,那么久了,我一直活在一個死人的陰影里,和一堆虛無的回憶爭風吃醋。林峰你知道自己有多殘忍嗎?你把你的痛苦加載在我身上,可是我就是我,我變不成她,我變不成她啊。”我不說話,嗓子里像卡進了什么東西,如鯁在喉。她雙手用力掐緊我的肩膀,輕輕地跟我告別:“再見了,林峰?!倍蟪胺酱蟛奖寂芏ァN掖粽驹谠兀柟馔高^樹枝傾泄而下,在我的腳下形成巨大的黑色剪影。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生活中的條條框框不過是蒼白的ABCD,跳將出來,不過爾爾。誰也不能保證陪誰白頭偕老?
我仰著下巴頦兒迎著陽光在腦袋里梳理著一些片段。很多人,來了,又走了。來了,又走了……喧騰的城市中,我沒有自己的方向。我想,總有一天,我會離去。
老萬來電話說讓我去見一個人。我垂著頭從人行天橋上走下來,像只被人拋棄的無家可歸的流浪狗。我在心里琢磨著,如果把這些過往寫成一部小說,會不會帶有些許青春疼痛的色彩,會不會也有那么一群人由此而聯想到自己曾經走過的一些路,看過的一些風景,戀過的一些人,甚至是自己曾“賦予”別人的,或是別人“饋贈”給自己的那些無法抹去的傷害。
老萬接連不斷打來的電話像閻王爺的奪命小號,催我向前。我無奈地掀開手機蓋沖電話那邊乞求著:“您讓我清凈會兒成不成,萬老板?”他的語氣比我強硬得多:“我告訴你,林峰,這個人你必須見,現在,馬上,即刻!”我憤怒地抓緊手機吼道:“我去見你二大爺!”然后果斷地合上手機。五秒鐘之后手機重新響起,老萬平靜地說:“來上海道,林峰,哦,對了,這個人比我二大爺重要?!睕]等我說話,他已經主動掛斷。我愣在原地歪著腦袋咧嘴笑了一下,搞不懂這到底又是個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