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呼：“龍應(yīng)臺給我們上大課？”

林肯說：“讓她給你一個人上課吧?！?/p>

我說：“別開玩笑。我的新論文標題是：人類生活的兩大動力！”

“人類生活的兩大動力？”

我說：“嗯哼……”

“就憑這篇論文你想晉升博士？”

我問：“怎么了，不成么？”

林肯常常讓我感到他是我的導(dǎo)師，跟他在一起，我好像只有聆聽教誨的份兒。在“小王爺酒吧”討論愛與性之后，今天我們一起在食堂吃午飯時，林肯又談起了性問題。

他說：“咱們在‘小王爺酒吧’的談話你沒忘記吧。我并不想與你爭論，我知道你比我經(jīng)驗豐富得多。但是我認為你對于性過分敏感了，你這樣，怎么能寫好你這篇論文呢？”

我說：“我們花去生命的一半的時間思考有關(guān)性的問題。比如說，有人說人類生活的兩大動力是進攻心理和性。我認為人類生活是有兩大動力，但不是這兩個。”

林肯說：“但其中一個肯定是性。”

我說：“為什么？”

林肯說：“我認為人類生活的兩大動力是：恐懼和追求快樂的欲望。進攻他人的行為產(chǎn)生于恐懼心理。性行為產(chǎn)生于追求快樂的欲望。這兩種心理都可能破壞社會秩序，損害他人的利益，因此都應(yīng)該加以控制?！?/p>

我無語。

林肯說：“但是人類的進攻性卻一直沒有被譴責。你聽說過一部描寫戰(zhàn)爭的影片被禁影嗎？你看見有人把描寫戰(zhàn)爭的書，從書架子上取走嗎？人們不允許玩具娃娃有生殖器。因為性比戰(zhàn)爭（攻擊性行為）對我們有更大的危脅。”

我說：“你認為男人在性方面……”

林肯說：“我認為，男人在性方面最容易感到軟弱。在戰(zhàn)場上他們可以穿著盔甲，拿著武器，但是性行為則意味著他們不僅要赤身露體，還要暴露感情。對大多數(shù)男人來說，這比讓他們與敵人或與野獸搏斗更恐怖?！?/p>

我說：“你怎么有這樣的想法呢？”

林肯說：“讓我們來看看人們默守的那些規(guī)矩吧。結(jié)了婚，你的性行為才是正當?shù)?。你的配偶必須是異性，屬于相同的種族和宗教，有著相仿的年齡和相似的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背景，甚至連身高也需相仿。如果你違反了這些規(guī)定，身邊的人就會漠視你，不參加你的婚禮，在背后說你的壞話，看你的笑話。即使結(jié)婚以后，你和配偶間的性行為也要受到許多約束。你們只能做某些動作，花樣繁多就有婚內(nèi)強奸之嫌。”

我說：“……”

林肯說：“性本身是無害的，而攻擊性的行為才是有害的。性從來不會傷害任何人?！?/p>

我說：“你的說法不對。你怎么看待強奸呢？”

他說：“強奸只不過是涉及到性器官的攻擊行為。在性方面對人傷害遠不止這一種。但它們都不是純粹的性行為?！?/p>

我說：“那么，反常的性行為呢？”

他問：“什么叫反常的性行為？同性戀？人獸性交？戀物癖？手淫？”

我當然搖搖頭。

他問：“那你到底指什么？”

我說：“就是……有些男人抹口紅……有些男人……天那！林肯，你知道我在指什么！”

他喝完碗里的湯，嘖嘖嘴，說：“我不知道。也許你說的是虐待狂和被虐待狂。”

我有些臉紅耳熱，費勁兒地點點頭。

林肯說：“這只是人類的統(tǒng)治和從屬的關(guān)系在臥室中的表現(xiàn)。在廚房里，在工作的地方，在娛樂場所，到處都存在著這種關(guān)系。性本身不是丑惡的，只有攻擊性的行為造成的殘忍后果才是丑惡的。”

林肯吃著餐后水果繼續(xù)發(fā)表著他的看法。他談到人們丑惡的攻擊性行為，還有財產(chǎn)觀念是怎樣丑化了性行為。

我不得不給自己端來一碗湯，因為我對林肯的見解感到不自在。我感到林肯在氣勢上過于渲赫，自己在他這個“神童”面前總是感到脆弱無力。這倒不是因為林肯的言論無懈可擊，是因為他那居高臨下開導(dǎo)人類的態(tài)度，自信的表情和語氣。

我說：“你把一切都批判得體無完膚。你大約想幫我寫這篇論文吧？”

他大笑起來。

林肯說：“實際上，我在心底里有一種熱情。我希望寫出每一篇標題明確內(nèi)容豐富充滿智慧的論文，告訴人們這個世界原來是什么樣。”

我說：“你真的相信你知道這個世界原來是什么樣？”

“當然！”他歡快地說。

我那天是帶著沮喪的心情回深圳接老芭比娃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