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吃早飯吧?”他語氣平緩下來,“我去給你買點東西吃?!?/p>
其實她什么都不想吃,雖然昨天連晚飯都沒吃,但她并不覺得餓,相反,胃里跟塞滿了石頭似的,沉甸甸的,根本再塞不下別的東西。她嘴唇微動,想要說什么,他已經(jīng)走出去了。
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后,杜曉蘇突然覺得,也許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也許他只是找一個借口……她想叫住他,但他的名字已經(jīng)到了嘴邊,卻終究默然無聲。
時間仿佛特別慢,半晌點滴的藥水才滴下一滴,卻又特別快,快得令她覺得無措。只好數(shù)點滴管里的藥水,一滴,兩滴,三滴……又記不清數(shù)到了哪里,只好從頭再數(shù)……一滴,兩滴,三滴……她強(qiáng)迫自己將全部注意力集中起來,不再去想別的。藥水一點點往下落,她的手也一點點冷下去,冷得像心里也開始結(jié)冰。
他走路的腳步很輕,輕到她竟然沒有聽到,當(dāng)他重新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都覺得不真實,只是恍惚地看著他。
“蟹粉小籠?!彼褵狎v騰的包子遞給她,“本來想買點粥給你,但已經(jīng)賣完了,只有這個了?!?/p>
包子很燙,她拿在手里,只覺得燙。他把筷子給她:“你先吃吧。不管什么事,吃完了再說?!?/p>
有氤氳的熱氣,慢慢觸到鼻酸,她低著頭,他說:“我出去抽支煙?!?/p>
她看著他,他以前從來不抽煙,偶爾別人給他,他都說不會。她怔怔地看著他,他已經(jīng)走到門口了,卻忽然回過頭來,她的視線躲閃不及,已經(jīng)和他的視線碰在了一起。他皺著眉頭,說:“我等會兒就回來。”這才掉頭往門外走去。
邵振嶸走到花園里,掏出打火機(jī)和煙,都是剛才在小店買的,剛點燃的時候,被嗆了一口,嗆得他咳嗽起來。他不會抽煙,可是剛才買完包子回來,路過小店,卻不由自主掏錢買了盒中華。他試著再吸了一口,還是嗆,讓他想起自己四五歲的時候,二哥宇崢跟他一塊兒偷了姥爺一盒煙,兩個人躲在花園假山底下偷偷點燃。那時他用盡全部力氣狠狠吸了一口,沒想到嗆得大哭起來,最后勤務(wù)員聞聲尋來,才把他們倆給拎出來。行伍出身的姥爺蒲扇樣的大手搧在屁股上不知道有多疼:“小兔崽子,好的不學(xué)學(xué)這個!”
他不愿意再想,揉了揉臉,把煙掐熄了,扔進(jìn)垃圾箱里。
回到觀察室葡萄糖已經(jīng)快掛完了,杜曉蘇卻睡著了。她臉上稍微有了一點血色,長長的睫毛給眼圈投下淡淡的黑影。他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又把點滴的速度調(diào)慢了些,微微嘆了口氣。
護(hù)士來拔針,她一驚就醒了,掙扎著要起來穿鞋,邵振嶸說:“輸液后觀察幾分鐘再走?!鄙灶D了頓,又說,“我送你回家?!?/p>
她這才想起來給公司打電話請假,幸好上司沒說什么,只叮囑她好好休息。
在停車場,明亮的太陽仍給她一種虛幻的感覺,五月的城市已經(jīng)略有暑意,風(fēng)里有最后一抹春天的氣息。她站在那里,看他倒車,一切在陽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仿佛是做夢。
一路只是沉默。她送給他的小豆苗還放在中控臺上方,一點點地舒展,搖著兩片葉子,像是活的一樣。交通很順暢,難得沒有堵車,他把她送到公寓樓下,并沒有將車熄火。
她低聲說:“謝謝。”
他沒有做聲。
她鼓起勇氣抬起眼睛,他并沒有看她,只是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
“邵振嶸……”她幾近艱難地啟齒,“我走了,往后你要好好保重。還有,謝謝你?!?/p>
他用力攥緊了方向盤,還是什么都沒說。
她很快打開車門,逃也似的下車跑掉了。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聲音很遠(yuǎn),她知道那是幻覺,所以跑得更快。不管不顧,一口氣沖上了臺階,突然有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竟然是邵振嶸,他追得太急,微微有點喘,而她胸脯劇烈起伏著,仍是透不過氣來,仿佛即將窒息。
他說:“等我?guī)滋鞎r間,請你,等我?guī)滋鞎r間?!?/p>
她不敢動,也不敢說話,只怕一動彈就要醒來。她從來沒有奢望過,到了這一刻,更不敢奢望。他的眼底凈是血絲,仿佛也沒有睡好,他說:“你不可以這樣,你得讓我弄明白究竟為什么……”他似乎忍住了后面的話,最后,只是說,“請你,等我?guī)滋?,可以嗎??/p>
他終于松開了手,很安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瞳孔里的自己。他的眼里倒映著她的影,卻盛著難以言喻的痛楚,她微微覺得眩暈,不愿也不能再想。
過了很久之后,他才轉(zhuǎn)身往外走去,外面的太陽很燦爛,就像茸茸的一個金框,將他整個人卡進(jìn)去,而她自己的影子投在平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仿佛無限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