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本城第一舞臺

圣光 作者:宋安娜


寧虹影心不在焉地在她的座位上坐下來。這時候她還不知道,這一晚對于她的一生來說,將有多么重要。

幕布還沒有拉開,這是本城最美麗端莊的幕布了。通天徹地的絳紫,中腰以下有金黃色的花飾,底邊用金黃的流蘇鑲嵌。寧虹影非常喜歡這絳紫與金黃的搭配,富麗堂皇中又不失典雅莊重。只有這樣的幕布在閉合的時候,才給人一種期待中的崇高感,一旦幕布拉開,即拉開了本城最高雅的生活內(nèi)容:所有古典戲劇和交響音樂會都在這里首先露演,所有重大的事件也都在這里拉開它的序幕。

這里是本城的第一舞臺,不管是藝術(shù)的,還是政治的。

但寧虹影還是心不在焉的,她對這些“第一”和“重大”已經(jīng)麻木了。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小記者,也不再是那個剛從新聞系畢業(yè)、兩只耳朵旁各垂一條“羊尾巴”小辮的小丫頭,10年的采訪生涯,把她錘煉成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文藝記者,也把她培養(yǎng)成了一個報紙的專欄作家。在《新城日報》上,她有一個戲劇評論專欄叫“虹影評戲”,她犀利的筆鋒常使本城最有資歷的票友拍案叫絕,也讓那些過往的劇團慕名拜訪,似乎沒有她的意見,演出的水平就不能一錘定音。

于是寧虹影在這家劇場便有了自己的座位,在慣例的記者席里,第六排最中間的一個,這樣就不會在演出中間受干擾,而記者們又是最坐不住的一群,有的一晚上要報道好幾場演出,有時候舞臺上的鑼鼓點還趕不上他們起起坐坐的椅子的噼啪聲。寧虹影不用,她介乎于記者和專欄作家之間,每有要緊的演出,夜班編輯都會給她在第二版上留一個“天窗”。演出大約在當晚9點半結(jié)束,她的劇評11點以前準會來到值班編委的辦公桌上,決誤不了后邊電腦排稿和組版的程序。記者席又緊挨著領導席,寧虹影便要時常面對市長和市委書記們的后腦勺,市長和市委書記們個個都是《新城日報》的忠實讀者,其中又屬康書記好戲,寧虹影的劇評他篇篇都讀,每次看戲,先不看舞臺上有誰沒誰,先要看看寧虹影來了沒有,演出中間也常?;剡^頭來與她討論,梅派張派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這倒讓《新城日報》的總編很緊張,每有重要演出,打聽得康書記會出席,就必定督促著寧虹影前往。

但寧虹影已經(jīng)厭倦了這些演出。

對于一般人來說,看一場文藝演出是精神享受;而對于一個文藝記者來說,看演出則變成了精神負擔。當寧虹影坐到劇場她的座位上時,她與全場人的心態(tài)都不同,她不是去欣賞,而僅僅是看,看演出什么劇目,看哪些演員出場,看哪些應該在消息里提到的人物到場,以免新聞稿上出現(xiàn)紕漏。后來她開始寫劇評。這仍不是欣賞,而是任務,一篇必須完成的文章,一個必須填補上的“天窗”。為了這,她不得不看得比別人認真。

但她還是不能全身心地投入。她與那些迷戲迷得五迷三道的票友們交流過感受,多年寫劇評,她有這樣一批朋友。她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他們那樣投入,那樣對所喜愛的角兒們的一顰一笑、一個水袖乃至一個“臥魚”津津樂道。她一個角兒也不喜愛,盡管他們對她都很友好,有的甚至有意討好她,她也對他們的功力、特長了如指掌,但她仍然不會喜愛或崇拜他們。她心里仿佛有一把尺,一把藝術(shù)表演之尺,她用它衡量他們,使用起它來就像使用她拼版的字尺那樣一絲不茍。于是她的劇評就多了幾分冷靜和公允,這反倒叫他們尊敬,因此也就交了許多名角兒朋友?!缎鲁侨請蟆贩仓卮蠊?jié)日要搞聯(lián)歡,請演員,叫名角兒,哪一次沒有寧虹影也不成。她有一個各行各當演員的聯(lián)絡圖,一個專門記錄演藝界朋友通訊地址的小本本,任何演員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她都能找得著,呼得應。報社新聞部的文書馬小燕看過她的這個小本本,沒人的時候跟她咬著耳朵說,虹姐,你整個一個演藝界的大姐大呀!你還當記者干什么?當穴頭,有個三場兩場演出下來,你可就發(fā)啦!寧虹影微微一笑,沒有搭腔。她知道自己適合干什么,該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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