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yīng)是想向張美人解釋什么,但張美人立即打斷她,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出去!”
公主含淚看今上:“爹爹……”
今上嘆氣,揮手道:“你回去罷?!?/p>
公主仍不走,泣道:“爹爹你聽我說……”
“滾出去!”張美人又怒了,盯著公主的緦麻之服看了看,又道:“這喪服也不必假惺惺地穿了。你就算穿十重斬衰,又能贖清你的罪孽,換幼悟回來么?”
這句話略略激起了公主的情緒,她站直,蹙眉冷道:“我沒做過你說的事,無罪可贖。”
“夠了,徽柔!”今上忽然揚聲呵斥,“出去,快出去!”
公主愣愣地看看父親,見他面色冷峻,渾不似平日慈愛模樣,她雙睫一低,又有兩串淚珠墜出,一轉(zhuǎn)身,快速跑了出去。
我與韓氏及一干儀鳳閣的宮人相繼奔出,追到翔鸞閣外,公主止步回頭,怒喝一聲:“都站??!跟著我的統(tǒng)統(tǒng)斬首!”
眾人無奈停下,公主又繼續(xù)朝前跑。這時韓氏拉拉我衣袖,朝公主的背影努努嘴,我明白她意思,迅速追過去。
后宮也就這般大,她跑來跑去,最終還是又來到了后苑,倚著一塊山石坐下,放聲痛哭。
我知她滿心委屈,現(xiàn)在哭一哭倒是好的,便沒去勸她,只站在她身后默默看著,她很快發(fā)現(xiàn),又站起來跑到另一處坐下,繼續(xù)哭。我再跟過去,她也知道,這次只瞪了我一眼,沒再換地方。
她哭了許久,且是毫不顧忌姿容的小孩哭法,涕淚交流,又沒帶手絹,便引袖來拭,很快袖子濕了半截。待她又要拭鼻涕時,我走到她面前,彎腰伸手把自己干凈的袖子送至她眼底。
她看看,也不客氣,拉起我袖口就擤了擤鼻子。
那鼻子拭得如此坦然,惹得我笑。
她“哼”了一聲,眼睛烏溜溜直瞪著我,問:“你干嘛像個影子似的跟著我?”
“……我不是像影子,”我這樣回答她,并沒考慮多久,“我就是公主的影子。公主在哪里,我就在哪里?!?/p>
她先是盯著我默默看半晌,再仰首望天,忽然雙眼一亮,跳起來跑到無花影樹陰的空曠處,并腿站直,雙手亦垂于身側(cè),抬頭平視我,盡量保持不動,說:“你看地上!”
她身前身后一片金色陽光,并無陰影。原來現(xiàn)在日頭高照,恰逢正午,她以這種收縮的姿態(tài)直立,自然是幾乎看不見影子的。
“影子在哪里?懷吉在哪里?”她笑問。
我朝她微笑,并不回答。
“笨呀!”她為我下結(jié)論,隨即告訴我她認(rèn)為合適的答案,“你可以這樣說:‘影子在公主腳下,懷吉在公主心里?!?/p>
她在陽光下天真無邪地笑著,并未留意到我彼時的震驚。我想她根本沒覺出這語意里的曖昧,只是當(dāng)一個事實來陳述,例如,云朵浮于煙波上,楊花飄在宮墻里。
帶公主回到儀鳳閣,她午后回房小憩,苗昭容召我去廳中,問我公主在后苑時的細(xì)節(jié),我說了一些,至于“影子”一節(jié),自然略過不提。
當(dāng)時俞婕妤也在,聽后嘆道:“這回可真委屈公主了……苗姐姐你脾氣也忒好了,若換作是我,被張娘子這樣冤枉,恐怕是忍不住的,倒要反詰她一下:‘你懷疑我,我還懷疑你呢!自從你得寵以后,怎么這宮里新生的孩子沒一個長大的?’”
苗昭容笑笑,道:“難道她發(fā)瘋,咱們也跟她一般見識么?話說回來,她也可憐,女兒生三個沒三個,心情自然好不了,話說得難聽點,我們也就暫且忍忍吧,犯不著這時候跟她爭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