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茗哪,是不是他們家阿樹不太喜歡你呀?”女人的容顏并不顯老,眉間深深淺淺的皺紋卻暴露出她的真實年齡。
“嗯……也沒有吧……”含混不清的回答,因為自己對答案都不是很確定。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你什么地方做得不太好?”女人顯然有點著急,脫口而出這句話。
司機伯伯從倒后鏡里看了她一眼,帶著一絲鄙夷的神色。女人趕緊說:“喂,我說,怎么還不到啊?”
“過了前面的路口,就到了。夏太太,這路不好走,還是當(dāng)心點吧?!彼緳C伯伯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什么意思?我們家的私事,要你插什么嘴!”女人的額上冒出氣急敗壞的汗珠。
“媽……別這樣?!毕腻\茗拉拉媽媽的衣服,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司機伯伯看一眼尷尬可憐的夏錦茗,并沒有再多話,只是輕聲嘆了口氣。車內(nèi)又陷入焦灼又沉悶的氣氛中去。
“呃……”一直沒說話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喉嚨,“小茗啊,無論如何,就拜托你了。”
無論如何。
拜托。
這是比自己年長二十九歲,比自己高出二十公分的男人,對自己親口說出的話。也是她聽過的,他對他說過的,最蒼老軟弱的一句話。
而這個男人,她稱他為——爸爸。
眼淚不知不覺滑落到嘴角,夏錦茗嘗到一絲酸澀味道,回過神來。陳伯伯正從倒后鏡里用心疼的眼光打量著自己,仿佛考量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說:“夏小姐又給阿樹帶蛋糕了,真是個能干的女孩子。呵呵,能有你陪著阿樹,是他的福氣呢?!?/p>
夏錦茗努力對他笑笑,低下頭來,自己擦掉眼淚。而身邊的位置早已空缺,那兩個給予她生命的人早已偏離自己的生命軌跡。
兩年前,還是三年前,他們曾對她說過的字字句句,后來才知道,竟然都是醞釀許久的謊言。
那些在別人聽來骯臟齷齪卑鄙無恥的謊言,卻是她聲聲銘刻在心,每次想起都淚流滿面的,最動聽的謊言。
最動聽。
最溫暖。
如此這般的謊言。
果然過了前面的路口,便有點柳暗花明的味道。繞著丘陵地帶的環(huán)形公路完全不似剛才的柏油馬路,白色行道線,路邊低矮的欄桿,綠化帶里的綠色灌木明顯經(jīng)過精心修葺。
車子又用剛才兩倍的速度往上開了好一會兒,才在一幢屋子前停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來過這里很多次,可每次站在這幢威嚴(yán)古舊的大屋前,夏錦茗都會緊張得冒出汗來。無論冬春清晨,還是夏秋午后。
不知有多少年歷史的大屋,龐大的體積似乎在張揚著它的顯赫氣勢。站在門口的夏錦茗回過頭看,門前一直蜿蜒到山下的公路悠長曲折,拐兩個彎就不見了蹤跡。往遠處看,是城市老街區(qū)逼仄暗淡的空間。
龐大和微小,開闊和擠逼,無一不在彰顯著主人的地位和財富。
這里便是,風(fēng)間樹的家。
“要不要跟阿樹少爺說一聲呢?”應(yīng)門的女孩子怯生生地問。
夏錦茗并不回答,徑直往二樓風(fēng)間樹的房間走去。
風(fēng)間樹的房間在二樓最靠西邊拐角處。本來為他準(zhǔn)備的是最東邊的大臥室,他卻用“要睡懶覺”這個理由堅持換到西邊的位置。更加安靜隱秘的角度。
“叩叩、叩叩。”
厚重木材制成的大門被敲擊后發(fā)出混沌沉悶的聲響,綿長的尾音拖拉個幾秒,戛然而止。
“吱啦——”
意料之中的,縱然是盛夏下午的灼熱光線,依然被屋內(nèi)層疊深色的窗簾遮擋掉七七八八。費了好大的勁,夏錦茗才適應(yīng)突然暗淡下來的光線。
深紫色帷幕窗簾,淺色油漆家具,白色棉質(zhì)枕頭和被子,屋內(nèi)的櫥柜上看不見什么生活用品和多余擺設(shè),就像是剛剛收拾完的高級客房,一切都井然有序卻毫無生氣。
房間就像空了很久,沒有人存在和生活過一樣。夏錦茗卻還是很篤信,就在房間靠近弧形落地窗的搖椅上,睡著一個人。
他一定穿著舒服的格子棉布睡衣,毫無聲息地沉浸在半夢半醒的神氣中。他的右手?jǐn)R在肚子上,左手耷拉在搖椅的扶手上,腦袋有氣無力地歪在右邊。惟有輕微的鼻息和搖椅偶爾發(fā)出的“吱嘎”聲,才能證明這不是一幅沉睡了千百年的立體畫卷。
是的,就像是一幅色調(diào)深沉神秘安靜的畫。而畫中的那個,仿似已經(jīng)被囚禁了一個世紀(jì)的面容蒼白奄奄一息的王子,腦海中盤桓不去的,依然還是那個綻放在盛夏海邊的公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