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舵人陰沉著面孔并不答話，只是將手一擺：“全力劃船！”

眾船客被嚇得一聲不吭，生怕自己也被扔下去。

山伯回頭望望在水中掙扎的蔡瑁，禁不住勸掌舵人道：“往事如過眼煙云，先生何必耿耿于懷？還是將他拉上來吧。”

掌舵人看他一眼，見是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書生，當(dāng)下并未在意，只是道：“將這等小人載上鬼市，豈不敗壞了修鬼圣地？”

山伯微微一笑：“鬼市之人本就良莠不齊，妖魔鬼怪比比皆是，也不缺他一個。”

掌舵人雙眼一翻道：“哼！我就是拒載！就算鬼主來了，我也不讓姓蔡的上來！”

山伯不愿為一個小人與他爭執(zhí)，當(dāng)下道：“先生既然執(zhí)意如此，那也未嘗不可。我只擔(dān)心淹死了他，或與先生修行不利。”

掌舵人譏笑道：“他一個堂堂的水軍都督，這點小水，豈能淹死了他？”

山伯笑了笑：“原來如此！先生早已想到此點，只是一時不忿，給他難堪罷了。”

掌舵人漸漸沉默下來，沒多久再度恢復(fù)當(dāng)初憂郁不平的神色，繼續(xù)以蒼涼的聲音唱道：“昔聞龐德公，采藥遂不返。金澗養(yǎng)芝術(shù)，石床臥苔蘚……”

待到歌聲稍歇，眾人紛紛改口拍他的馬屁：“龐德公一代隱士，德高望重……”

“據(jù)說龐德公是諸葛臥龍的師傅，學(xué)問淵博得很……”

掌舵人也不答話，只是閉著眼睛傾聽。

又有一人道：“豈止臥龍先生，鳳雛先生還是龐德公的侄子呢！伏龍、鳳雛，得一可得天下，那都是蓋世奇才??！”

聽了這句，掌舵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目中放出異樣的神采。

“可惜死得太冤！要不然，功勛定在諸葛先生之上！”有人深表遺憾。

聞聽此言，掌舵人眼中的神采又逐漸暗淡下去，甚至忍不住微微搖頭。

山伯心中一動，忽然湊近身子低聲問道：“不知龐統(tǒng)先生是否修成了鬼仙？”

掌舵人瞪他一眼：“五十年前就修成了！你問他做什么？”

山伯笑道：“前輩高人，心向往之，故而相詢。晚輩經(jīng)常在想，當(dāng)年龐統(tǒng)先生與諸葛臥龍齊名，卻不知如今的情形如何，兩人的功力是否還是半斤八兩？”

掌舵人面如死灰，嘶啞著聲音道：“你……沒得比了！諸葛……已經(jīng)修成正神……龐統(tǒng)……算什么東西……”說著操舵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

船上眾人見其神態(tài)有異，一個個嚇得都不敢說話，生怕他一怒之下將船翻過來。

山伯沉默片刻，淡淡地道：“‘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先生所頌之詞盡是山水田園詩中的佳句，可惜卻失了恬淡虛無的精神。如果能少點幽怨，多點淡然，或許對您的修行大有裨益?！?/p>

掌舵人“嚯”地轉(zhuǎn)過頭來瞪著他，面上神色忽怒忽恚，忽喜忽憂，良久之后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你跟我來！”

山伯被嚇了一跳，掙了一下沒能掙脫，不得不跟著對方往前走。

眾船客一個個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山伯被拖下去。

掌舵人下了舷梯，將山伯拉到一間僻靜的船艙內(nèi)，這才松開手掌，道：“對不住了！小兄弟請坐！你剛才說得不錯，能否再多說幾句？”說著拉過一張椅子，讓山伯坐下。

山伯見對方神色不錯，這才松了口氣，拱手答道：“龐先生堪為人杰，智計通天，怎會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哪里要我多說？”

掌舵人面色陰晴不定，一手揪住自己的頭發(fā)，現(xiàn)出苦惱的樣子。

山伯大著膽子道：“您老知其為而不為，寧愿將自己困在一個小小的角落里，卻不愿打開天窗領(lǐng)略外面的世界！修煉之法多如牛毛，以您的才智，哪里用得著親自掌舵呢？”

掌舵人低頭沉思了片刻，豎起手掌在自己頭上敲打了兩記，然后忽然抬起頭來，望著山伯道：“小兄弟猜錯了。我可不像羊公那樣，妄想積累功德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化為神職人員。我是心中煩惱，才來掌舵解悶的，誰知越解越悶，就成了今天這個樣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