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愣地接過信封,駱曉月擦干眼淚,抽出里面的信紙,很厚一摞,有七八頁的樣子。
日期,是5月28號,就在她去法國的前一個月。
很清秀的筆跡,駱曉月認(rèn)得。當(dāng)初韓宇就是用一手這么漂亮的字,給她寫了很多封情書。
一頁一頁地翻過,一字一句?;秀遍g,駱曉月仿佛看到了之前韓宇寫給她的那些情書,就在這一字一句間,慢慢都變成了灰燼。點燃它們的,一共就三句話——
“桐桐,我以為我早就懂得了愛情,可直到我遇見了你,才知道我和駱曉月之間發(fā)生的,其實根本就不是愛情。
“桐桐,我想了很久,才明白,原來我和駱曉月的相識,只是為了后來和你的相遇。
“桐桐,我愛你,若是此生都等不到你的回眸,那么我會在來世,繼續(xù)永恒的守候?!?/p>
“駱曉月,韓宇他不愛你,你們之前的不是愛情!該放手的,是你!你別再傻了,別再騙自己了,行不行?”
放下手中的信,駱曉月指著信封上韓宇寫的那句“這封信絕對不要給駱曉月看”,笑了起來,問岳桐:“他都說了不要給我看了,你為什么還要給我看?為什么?”
駱曉月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了自己床上。
“丫頭,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搞成了這樣?”
駱?gòu)寢尶粗畠航K于醒了起來,一顆懸著的心才開始緩緩下落。剛才岳桐送曉月回來的時候她就看著曉月不對,可岳桐只是告訴她曉月不舒服,讓她躺在床上休息一下就好了,然后岳桐就走了。
睜開了眼睛,駱曉月卻還是沒有開口,她一點一點把之前的回憶拼湊起來。過了很久,久得駱?gòu)寢寧缀跻獡艽?20了,她才終于說了句:“媽,我沒事。我只是,和韓宇分手了?!?/p>
駱?gòu)寢屚蝗蛔绷松眢w,她手里還拿著一杯給女兒倒的水。駱曉月看得出她媽很震驚,她想著她媽一直都不喜歡韓宇,這下她真和韓宇分了她媽肯定特高興??上乱幻胨涂吹搅死蠇屟劾锪鞒龅臏I水,她媽把水杯放在桌上,一把摟住她,說:“丫頭,媽就知道你這次回來沒這么簡單!可你犯不著為了個男人這么糟踐自己。他不心疼,媽心疼!你難受,就哭出來,別這么憋著……”
“媽……”
駱曉月窩在媽媽的懷里,像是終于找到了避風(fēng)港。
很多年了,她都沒有像這樣和媽媽撒嬌。她以為在這個最脆弱最無助的瞬間她會再次淚流滿面,可是,沒有。
她只是安安靜靜地靠在媽媽的肩頭,仔細(xì)地回想,反復(fù)地回想,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了韓宇?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曾經(jīng)和她一起討論哪里做美容效果最好的媽媽,已經(jīng)有了這么深的皺紋,這么多的白發(fā)?
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好像自從她認(rèn)識韓宇的那一天開始,她的眼里就只剩下了韓宇,其他所有人,所有事,都失去了顏色,只有韓宇,是彩色的??涩F(xiàn)在,這唯一的色彩,也消失了。
抬起手臂,駱曉月緊緊摟住了媽媽,似乎這是她唯一還能碰觸到的真實。那些模糊的過往、灰色的記憶,都在恍惚間向遠(yuǎn)方飄去,零零散散的,她看不清,也抓不住。
聽說女兒回國了,駱爸爸專門去超市買了曉月最喜歡吃的海鮮和湯料,在家煮起了火鍋。
吃完飯,駱爸爸關(guān)了燈,寂寥的黑暗里,突然想起了悅耳的歌聲。駱曉月看著媽媽從房間緩緩走出來,手中竟捧著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上面插滿了五彩繽紛的小蠟燭。駱?gòu)寢層男δ樤跔T光的襯托下愈發(fā)溫柔,仿佛能撫平一切的疲憊和傷痛。她笑著對女兒說:“丫頭,生日快樂,爸爸媽媽永遠(yuǎn)愛你,永遠(yuǎn)都是你最堅強的后盾!”
“哎呀,你們什么時候?qū)W得這么煽情的!我都快受不了啦!”駱曉月匆匆地用袖子擦去眼淚就大呼小叫地接過了媽媽手里的生日蛋糕。
駱爸爸正準(zhǔn)備去開燈,被駱?gòu)寢屢话褦r住了:“女兒還沒吹蠟燭許愿呢!”
“哦對對對!丫頭,許個愿吧!”
看著父母期盼的笑容,駱曉月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在心底虔誠地許了兩個愿望,然后一口氣把所有蠟燭都吹滅了。
駱?gòu)寢屵@才去打開了燈,光明瞬間照亮了整個屋子,她看著女兒低頭扒拉著蛋糕上的蠟燭,嘆了口氣,說:“丫頭,回來吧。反正,你和韓宇也分手了。”
把所有的蠟燭都抽了出來,駱曉月才抬起了頭,彎著眼睛笑起來:“不。我都去了,怎么也要把文憑拿到手吧。放心,我沒事的?!?/p>
“你就一張嘴巴能說!一個人在國外可別再像這樣糟蹋自己!”駱?gòu)寢尶粗畠簭婎仛g笑的樣子,心里難受得要死,卻沒法多說什么。她哪會不知道女兒的心思,這種情況下,讓丫頭出去散散心也行,總好過在這里天天觸景傷情的。
“咳,您就別擔(dān)心啦!您女兒我是多么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啊,那追我的一路從克萊蒙排到巴黎都快沖出法國了!”
說到這里,駱曉月突然想起了那個每周末都在舊貨市場陪她聊天的法國帥哥。就在她回國的前一周,他還邀請她一起過圣誕節(jié)??赡莻€時候,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回國來找韓宇,好像是特認(rèn)真地對他說:“我要回中國和我的男朋友一起過圣誕!”
淡淡笑了笑,駱曉月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一直都記得那一雙湛藍(lán)的眼眸盛滿了憂傷的樣子。
駱曉月機票訂得晚,只能訂到提前四天返校的班機,好在她也沒什么安排了,就天天陪著爸媽,逛超市就逛了好幾趟。
愛女心切的駱爸駱?gòu)層彩前阉菣C的小行李箱給撐出了三十公斤的恐怖重量。駱曉月一走出巴黎機場,就趕緊拿出手機給好友奇奇打了個電話。
“奇奇,我到巴黎了,明天一早的火車回克萊蒙。你在巴黎這里有熟人嗎?我的箱子太重了,三十多公斤!你能幫忙找個人送我去旅館嗎?我可以付車費的。”
“我真是服了你了,帶什么東西這么重啊?我這就找找在巴黎的朋友,看能不能讓他去機場接你一趟。”
“不用他跑這么遠(yuǎn),我可以先坐機場巴士進市區(qū),你問問他我坐哪條線路他比較方便接我就行?!?/p>
“好,我問問他,希望他這會兒在巴黎?!?/p>
五分鐘后,奇奇的電話打過來了:“曉月,你運氣還真好!我朋友說他正好有事要去機場一趟,你就在機場出口等著他吧,估計他半小時就到了!”
“哦,好的。那我就在出口的地方等他。對了,你把他電話告訴我吧?!?/p>
“好,你記一下,他叫何風(fēng),電話是……”
駱曉月坐在行李箱上正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上的貪食蛇,就感覺眼前突然一暗。她抬起頭,面前是一個瘦削的身影,逆著光她看不清他的容顏,只能感覺到他的輪廓。
灼熱的氣息從他的胸腹間漫出,顯然他是一路奔跑而來,直到此刻他的胸膛仍因為劇烈的喘息而起伏不定。
說不出的壓抑和窒悶瞬間襲來。駱曉月下意識地站了起來。仰著頭,她就這樣撞入他的眼眸里。
很深很深的黑色,卻又極亮,瞳仁中央的那一點清冽像是極夜里的孤星,清寒如霜,偏又似在最冰冷的盡頭搖曳著要奪目而出的烈焰。
他定定地看著她,溢出口的話語似乎還帶著微微的顫音:“駱曉月?”
半晌無言。
仿佛過了許久,駱曉月才回過神,緩緩點頭:“我是駱曉月。你,是何風(fēng)?”
莫名的,他眼底的寒芒一瞬間黯淡了下去。微微扯起的唇角勉強牽出一個算是笑容的弧度,他低下頭,隨手拉過駱曉月身后的行李箱,語氣淡得仿佛剛剛一切的激動都是幻覺:“我的車停在外面,過去吧?!?/p>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機場高速上,駱曉月有些歉意地開口:“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因為今晚沒有回克萊蒙費朗的火車了,所以我預(yù)訂了一晚的旅館,就在十三區(qū)那邊……”
“十三區(qū)?那可是巴黎出了名的危險區(qū)。你一個女孩子住十三區(qū)那邊也太不安全了!你不介意的話就在我那里住一晚吧,我的同屋回國休假了,正好有一間房空著。”
“啊,不用了吧。我找的旅館是朋友介紹的,就是中國人開的那種家庭旅館,很多人都去住過的……”
“那明天早上你自己一個人打算怎么去火車站?或者我再去那邊接你?”
張開嘴,駱曉月又訕訕地閉上了。十三區(qū)那邊的地鐵站好像是沒有電梯的,帶著這么重的行李,就算她肯花血本打車去火車站,可如果時間地點是大清早在十三區(qū)的話……那還是算了。
有些尷尬地低下頭,駱曉月訥訥地說了聲:“那就麻煩你了?!?/p>
專心駕駛的何風(fēng)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視野開闊的大馬路,過了半晌,才低低地應(yīng)了一句:“不麻煩?!?/p>
半個多小時就到了何風(fēng)住的地方,幫駱曉月提著行李,何風(fēng)帶著她一口氣爬上了三樓。駱曉月看他累得氣喘吁吁的樣子,有些愧疚,心里盤算著待會兒一定要拿點什么東西出來好好感謝一下他。
打開房門,何風(fēng)指了指自己的房間:“你今晚就在這里睡一晚吧。”
點點頭,駱曉月接過何風(fēng)手里的行李拖了進去。何風(fēng)跟著她一起進了房間,好像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低下頭想了一下,駱曉月蹲下身打開箱子,拿出一瓶老干媽遞給他:“我就帶了兩瓶,給你一瓶?”
何風(fēng)愣了一下,他看著駱曉月,墨黑的眼眸在昏黃的燈光中顯得越發(fā)幽深,深到了極致,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悲涼,剎那間劃過駱曉月的胸膛。她只覺得心頭莫名的一抽,再仔細(xì)看去,他的眼底已靜如千古寒潭,再無一絲波瀾。
“我不吃辣椒?!彼f完,就轉(zhuǎn)身朝外走去,“你早點休息吧。明早我送你去火車站?!?/p>
撇撇嘴,駱曉月把老干媽又放回了自己的箱子里??粗约阂幌渥酉憷?、麻辣和猛辣的調(diào)料和零食,駱曉月嘆了一口氣,心想算了,以后有機會再好好謝謝何風(fēng)吧。
關(guān)上房門,駱曉月走回床邊,這才發(fā)現(xiàn)何風(fēng)的書桌上擺了一張照片。
翹起一側(cè)唇角,駱曉月心想難怪何風(fēng)能在機場認(rèn)出自己,又對自己這么殷勤,他肯定也是奇奇的愛慕者之一。
那張照片,是奇奇和她們一幫姐妹的合影。照片上的駱曉月就站在奇奇的旁邊,挽著她的胳膊笑得沒心沒肺的。
淡淡笑了一下,駱曉月把照片換了個方向,開始脫衣服。
奇奇,本名叫唐雪蓉,之所以被她們喚成“奇奇”,就是因為她仿佛像上天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個奇跡。
是的,奇跡。人長得漂亮,身材好,脾氣好,還有一手登峰造極的廚藝。這樣的女孩,不是奇跡是什么?這樣的女孩,是個男的都不會不動心吧。
那岳桐呢?在韓宇的眼中,是不是也是什么都比自己好?
倒在床上,駱曉月把何風(fēng)的被子挪到旁邊,再把自己脫下的外套蓋在身上,最后對自己說,好了,睡吧,別想了,失個戀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天一早,駱曉月起來的時候,何風(fēng)已經(jīng)把早餐都準(zhǔn)備好了。
一口咬破金黃鮮嫩的煎蛋,感覺到濃稠的蛋香在口齒間翻轉(zhuǎn)流連,駱曉月滿足得瞇起了眼睛:“你的手藝真是不錯!火候剛剛好!”
“煎蛋而已,合胃口就好?!焙物L(fēng)淡淡地笑了笑,似乎對駱曉月的這句評價并不意外。駱曉月卻困窘地低下頭。心里暗自嘀咕著,唉,不就一煎蛋嘛,多么基本的手藝,可怎么到了她那里就愣是沒有一次成功的經(jīng)歷呢?!
吃完早餐,駱曉月正準(zhǔn)備去拖箱子,何風(fēng)開了口:“你有什么東西是不急著要的?我過完圣誕假期就轉(zhuǎn)去克萊蒙費朗的學(xué)校了,不然到時候我給你帶過去?”
“你要去克萊蒙讀書?為什么?巴黎不是挺好的?”
“巴黎這邊沒找到什么好學(xué)校。你覺得克萊蒙不好嗎?我聽唐雪蓉說那邊挺好啊,民風(fēng)淳樸,山清水秀的。”
“嗯,這倒是!”駱曉月點點頭,“克萊蒙不像巴黎這么亂這么臟,我們那邊人少,空氣也好,生活環(huán)境真是比巴黎好多了。”
駱曉月順著何風(fēng)的話說了下去,心底暗自笑了一下。真笨??!這還有什么好問的?他當(dāng)然是沖著奇奇去的唄!不然干嗎非得去克萊蒙呢?看來,這男的為愛瘋狂起來,還真是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顧的。
何風(fēng)倒是沒注意駱曉月的表情,他麻利地找出了兩個超大的塑料袋,幾乎把駱曉月的行李給收拾了一大半進去。
看著鼓鼓囊囊的兩大包東西,駱曉月覺得太不好意思了,何風(fēng)看著她尷尬的樣子故意打趣:“干嗎?擔(dān)心我私吞你的東西???放心,我不會的!”
“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想你搬家的時候自己的東西肯定也挺多的吧?還要幫我?guī)н@么多東西,太不方便了?!?/p>
“沒問題的。我保證一周后完璧歸趙!”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駱曉月也就不好再推辭了。上了火車,她還在不停地感謝何風(fēng),真誠地對他說:“到時候你到克萊蒙的時候一定要通知我們,我和奇奇,啊,就是雪蓉,去火車站接你!”
“嗯,我下周就過去了,到時候一定會聯(lián)系你們的!”何風(fēng)在車窗外揮著手,一臉笑容陽光燦爛的。
看著那個清瘦的身影逐漸倒退在視線中,駱曉月心里悶悶的。
她想起無數(shù)個夜晚,她站在自己宿舍窗口,看到的那個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也是這樣的清瘦而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