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女孩子投籃這么準的。”我望著積分器上的數(shù)字邊喘著粗氣邊說。

周末市中心的游戲大廳里人滿為患，大批放了假的孩子，像散養(yǎng)的家禽。M提出去玩游戲的時候小蝶也跟著舉手贊成，天生沒有游戲細胞的我感到一絲恐懼。我們?nèi)齻€站到投籃機前準備比賽，以前上學的時候偶爾也會打打球，但后來因為怕弄傷手就放棄了。但我依稀記得自己投籃還是蠻準的。

比賽開始了。

我慢條斯理地拿著球，仔細地瞄準籃筐后的中心板，手腕輕柔地發(fā)力，出手！

進了！寶刀未老嘛。

我沾沾自喜地想著。轉(zhuǎn)頭往旁邊一看，M和小蝶在像比賽扔貨物一樣忙碌著，這是什么速度啊。前一個球還拋在空中，第二個球就已經(jīng)要出手，而且命中率也是高得駭人。她倆全神貫注的勁頭真是夸張。

特別是M，感覺在泄憤一樣。

三分鐘的比賽時間很快就到了。

我進了十個。小蝶進了四十個，M進了六十個！

“你們半輩子都在練這個項目嗎？”

“哈哈，你也太笨了點。”小蝶指著我的鼻子說。

我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還要繼續(xù)玩嗎？”小蝶壞笑地看著我。

“你們玩吧。都是些小孩子玩的，我可沒興趣。”

“就是嘴硬，有種的我們?nèi)プ^山車，就在離這不遠的地方，你敢嗎？估計會嚇尿褲子吧！哈哈?！毙〉苁菄虖?。

“不要輕易在我面前得瑟！”剛說完狠話，然后馬上就又后悔了。自從上次從電線桿子掉下來后，我就患上嚴重的恐高癥，還有我這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爆裂的心臟。

“沒關系的，J，你不喜歡完全可以不去的，小蝶就是這樣，她喜歡的都要強加給別人。”估計M 是看出我有點后悔答應。真是貼心??！好了，為了M，大不了死在半空中！

最近我總是想為了M大不了死了什么的，可最后，還不是一樣沒事。

我這樣自己安慰著自己。

過山車的名字叫深淵，聽這名字我就感到自己要倒霉了。急著要投胎的小蝶搶到了第一排的三個座位，還沒有開始滑行，我就已經(jīng)死死地抱著安全墊不放。速度很快跟上來了。漸漸的，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不是自己了，我的靈魂已經(jīng)飄到空中，和本體處于一個游離的狀態(tài)。高速帶來的離心力讓我痛不欲生，我覺得自己的心臟馬上就要跳成直線了，我使勁咬著牙堅持著，不想在M面前丟人。巨大的風刮得讓我覺得自己的臉上皮膚都快要被卷起，我緊緊地閉著眼睛，祈禱著時間過得能再快些。所謂的深淵，指的是，最后一個幾乎是垂直的超陡斜坡，這也是這個過山車最出名的地方。車體慢慢地攀爬在最后上升的路上，我感到時間都凝固了。

再堅持最后一下，好在現(xiàn)在我還沒有死！勝利馬上就來到了，還有最后一下！

到達頂端后稍微停頓了兩秒，我們就從高高的云端飛速地沖向黑暗的深淵，很多人開始大叫，我卻不敢張口，我怕心臟會掉出來……

由于頭朝下，血液都匯集在腦部，那種眩暈甚至讓我出現(xiàn)了幻覺。難受啊，眼前一片漆黑，我感到不妙，已經(jīng)過了能堅持的臨界點了。這時候，耳邊的風聲突然消失了，身邊人也沒有了大喊大叫。我覺得過山車戛然而止，我慢慢地睜開眼，直沖著我的就是無底的深淵，我現(xiàn)在頭朝下身處在半空中，身邊的人也都靜止了，保持自己夸張的表情和動作，我看了看M和小蝶，把雙手定格在空中，真是厲害。

這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用顫抖的手慢慢地拿出電話，“喂，”我的聲音都變調(diào)了。

“感覺怎么樣?。俊笔荙。

“感覺你大爺！”我沖電話大喊。

“別生那么大氣嘛，我就在下面，你應該能看到我?！?/p>

我轉(zhuǎn)頭往下看了看，隱約有個黑影在地上蹦，向我這邊的方向揮手，其他人都像木頭靜止在一邊。我氣得眼睛都綠了，牙齒使勁地咬著，想念著他的脖子。

“最近很幸福嘛，我都替你高興?！盦說話的時候打了個嗝。

“快滾！求你！”

“我也不知道你在坐這個，你可真是不要命了，那個M就那么招你喜歡？”

“你懂個屁！”我喊著。

Q站在那，沒說話，就這么靜默了幾秒。

又過了一會兒，他說，“那好吧?！彼俣人查g恢復，剛剛得到喘息的心臟又一次開始了折磨。我再次閉上雙眼，但好像已經(jīng)沒有剛才那么難受。踏上地面那一刻我感覺在踩棉花，連跑去上廁所的力量都沒有了，我蹲到樹下嘔吐起來。

小蝶在一邊嘎嘎的笑著，像日本鬼片里的女鬼。M去旁邊買了瓶礦泉水，遞給我。

“以后別逞能了，沒什么大不了的，都怪小蝶 ?！盡溫柔的語氣更加讓我羞愧難當，這時候我突然站起來，緊緊地抱住了M。M一愣，也慢慢地抱住了我。我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聲音很大，我覺得自己很委屈，也很可憐。

M輕輕地拍打我的后背說，“別怕，別怕，沒事的。”

親愛的，我不是怕過山車，我是怕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就會見不到你，自從那天我站在高處，心臟猛地抽了一下，我就開始覺得自己慢慢地步入了死亡。當然，這是我心里想的 ，往外說的話，都融化成了淚水，留在了M背后的長發(fā)上。

“博士，你有心愛的人嗎？”周三的下午，我依舊來到D博士的辦公室。

“以前有過？別總問我，我不是說了嗎？只能我問你?！?/p>

“哦，眼鏡摘掉了啊，這樣就對了嘛。明明是美女來著?！苯裉斓腄博士好像有意識地打扮了一下自己，我覺得是專門為我打扮的。

“那Q就在你最難受的時候出現(xiàn)了？他為什么這樣做呢？他有跟你解釋原因嗎？”

“誰知道？”

“你的心臟還難受嗎？”D博士關切地問。

“沒事，估計是晚上沒休息好?！?/p>

“那你現(xiàn)在好點了嗎？”

“回家以后偷偷的吃了點鎮(zhèn)靜的藥物，現(xiàn)在好多了。放心，暫時死不了。”

“那就好，你死了我就沒得賺了，現(xiàn)在行業(yè)不景氣，病人越來越少。唉?！?/p>

“是D博士太不專業(yè)吧，很多病人不想對你敞開心扉吧?！蔽倚χf。

“那你為什么找上我呢！”D博士語氣明顯變快。

“要聽實話嗎？”

“廢話！快說！”

“就是那年夏天，也就是Q憑空消失的那段時間，我在家上網(wǎng)，看見你們診所的廣告，通過一個成人網(wǎng)站盜鏈過來的?？匆娔愦鱾€眼鏡，穿個低胸的黑色襯衣，白大褂披在身上，腳上還是性感的高跟鞋。說什么一定能化解你心中的憂郁和煩惱，解決心理糾結各種疾病，請對我敞開心扉什么的。說老實話，很像AV女，我其實也是抱著看AV女郎心態(tài)才去打開你們網(wǎng)站的，結果發(fā)現(xiàn)你們原來還真是個心理診所……于是我又開始懷疑你們是不是假冒診所名義而從事色情活動，如果是這樣話那就太刺激了，我一定要去光顧！因為先入為主地看了你的主頁，所以就理所當然地找你了，看了看你的“價錢。” 有一項“網(wǎng)絡虛擬心理干預”，錢還在我能承受的心理范圍內(nèi)，到這時，我還是以為你是從事網(wǎng)絡色情服務行業(yè)的人員呢，我甚至開始調(diào)試許久不用的攝像頭。還記得我們第一聊的時候嗎？你說可以免費贈送一次，我高興壞了，直接發(fā)送網(wǎng)絡視頻請求，都被你拒絕了，你還給我發(fā)了很多問號。當時我想是不是第一次不給看啊。然后又看到你彬彬有禮一本正經(jīng)地問候，我也不好過于著急和猥瑣，于是就這么聊起來了，期間還經(jīng)常時不時地給你發(fā)視頻要求，都被你拒絕了，你說你沒有視頻攝像頭！我心想我靠，這娘們也太能裝了吧！”我抬頭看了看D博士快變成茄子的臉，內(nèi)心樂壞了。

“嗯，接著說?！盌強壓著怒火，咬著后槽牙和我說。

“接下來我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你聊啊，慢慢發(fā)現(xiàn)你好像是懂一些心理學的，但懂的都是很皮毛的東西，我在音樂學院里選修的也是心理學，覺得理解得都比你要深刻得多。你又把你大學心理博士證明書發(fā)給我看，這下你可就全暴露了。”我抽了一口煙，學著Q的樣子，吐出幾個小煙圈。

“什么暴露了？”

“我還是別說了。”

“說！”

我笑了笑，喜上眉梢。

“第一，你的文憑是假的，很假。從你制作這張假文憑的粗糙程度來看，你的文化水平并不高，大學博士肯定是捏造的。我甚至懷疑大學你都沒上過。第二，從文憑上那看似樸素的照片來看，你整過容。我放大了你的照片，對比了你后來在網(wǎng)站廣告上的，發(fā)現(xiàn)你的下巴、鼻梁、眼角、眼皮、咬肌，都有明顯的改動痕跡，當然，最明顯的還是胸部。你不會是大學畢業(yè)才開始發(fā)育的吧。第三，從你那時的衣服的土氣程度來看，你來自一個不大不小的城鄉(xiāng)結合部，我沒有歧視的意思，只是就事論事，看得出你努力打扮著自己，想方設法擺脫自己過于樸素的形象，但一切都顯得刻意，反而讓人覺得俗氣，但這也不錯，有的人就是喜歡俗氣的女人，比如說我。手術很完美，你脫胎換骨地成了另外一個人，但你敢于拿出自己以前的照片示人，說明你非常的自信，甚至是自戀，原本也沒有把自己當做一個丑女來看，當然，你是對的。也許普通人看不出什么，在我眼里卻是天壤之別。第四，以你過去的收入應該承擔不起昂貴的高級手術的費用，從你的言談舉止又不像傍大款的女人，所以我推斷你應該從事于整容相關的行業(yè)，可以省去或者最大限度地減免手術費，但你肯定不是主刀醫(yī)生，從你辦公室的帶有潔癖的布置來看，你應該是名護理，或者是高級護理。但你后來為什么又成了蹩腳的心理醫(yī)生，這我就無從得知了，不會是因為興趣吧？”

D博士先看了我一會兒，然后就把自己的頭深深地壓在膝蓋上，像蛻了皮的花紋蛇。

“是一個顧客，去以前醫(yī)院的客戶，她是這家診所的老板，聊多了成了朋友，她問我要不要來做心理醫(yī)生，我說我不懂這些，她說她學了半輩子都不懂，心理學就是扯淡學，那些心理有疾病的人只需要陪他們聊聊，真有心理疾病的人自己是不知道的，就是知道也不會來找大夫的，最后我覺得這個掙錢挺容易就來了。你是第一個看穿我的。”D博士眼圈有點紅，但不像是哭了。

“是嗎？你別誤會，我還是會來找你‘治病’的，你知道嗎？一個出色的心理醫(yī)生并不是要有多么高深的專業(yè)知識。”

“那要什么？”

“最重要的是病人愿意對著這個人講出一切，這一切包括自己敢面對的，不敢面對的，而你，我覺得擁有這種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