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夏小橘。夏天的夏,橘子的橘。
每次相親的時候,我都會說這一句,當然也只說這一句。
是的,我在相親,盡管很討厭,卻又不得不重復地去相親。如果不去,我媽就會像《大話西游》里面的唐三藏那樣嘮叨個沒完沒了。
所以,盡管我一直很討厭很討厭相親,卻仍然不得不去。
電話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我正躺在床上,睡得正歡。這些日子為了趕一部書稿,我變得越來越像超人了。死黨金魚說,越像超人就越變得不是人。而我很不幸地,就正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向著超人這個方向奔跑著,甚至連做夢都夢見被故事里的最大反派追殺,于是就這么一直跑啊跑啊跑的,好不容易找到個藏身的地方,電話就催命似的響起來了。
憤怒。
這么大的動靜,能不被敵人發(fā)現(xiàn)嗎?于是,我就一命嗚呼了。
盡管在睡夢中迷糊著,我還是沒忘記有恩必報,有仇必討的江湖本色。咱是誰啊?夏小橘??!金魚說過,夏小橘,如果你能仁愛一點,那火星跟地球立馬就能聯(lián)姻了。嘿嘿,現(xiàn)在肯定聯(lián)不了,所以我迷糊著也能立刻恢復本性,扯過電話線憤憤出聲:“媽,您就不能讓你閨女我睡個好覺了是吧?您就不知道我在躲一仇人嗎?您還非現(xiàn)在打電話,您老敢情跟那伙人一起的吧……”
電話那邊一愣,半晌沒說話。我心里正得意呢,總算把我家這個老太太給制住了,哪知道,我才剛一得意,我媽就在那頭跟我吼了起來:“你個死丫頭,還敢跟我頂嘴了?快給我從被窩里爬出來。都跟人家那邊約好了,你王姨說那小伙子可好呢,快起來啊,要不然我一會兒就過去把你給拽出來?!?/p>
我這一驚,差點把電話給扔了,哆嗦著又把聽筒放到耳朵邊上。果然,她還沒訓完呢,就跟領導做報告似的,憶苦思甜都出來了。
“死丫頭,你聽到沒有?快起來,人家小伙子可是有正經工作的,不像你天天這么閑晃蕩,這么大人了,也不找個事做。你說說你,白受了黨這么多年的教育了……”
“媽,你這是什么話啊,我好歹也是個作家好不好?作家,多神圣的職業(yè)??!看你說的,敢情我這個作家都成了小混混了?!?/p>
哪知,我不說還好,一說我媽那火氣“騰”的就上來了,恨不得把我從電話線里給拽出去扔了,咬牙切齒地罵了起來:“你還作家?你也不怕你這樣說把那些死了的真作家都給氣活了,吐你一臉唾沫。我看你是坐家還差不多,不對,坐家都不是,我看你就是一個躺家,天天躺家里睡覺的躺家,你都快成豬了你,快給我起來!”說著啪的一聲掛斷了電話。
我心里又是一哆嗦,像集訓的女兵似的,急忙套了件衣服,洗了洗臉就打車出門了。上了車,我越尋思越委屈,我都獨立了這么多年了,怎么一聽見老太太的電話還是這么慌神啊,我就是不去又怎么了?我又不稀罕嫁人。
不過這念頭剛一出來,我立馬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像是怕老太太把我的這點小心思聽去一樣。其實還真不能怪我這么膽小怕事,有一次老太太給我介紹一個相親宴,我發(fā)了發(fā)威,愣是沒去,回來后差點被老太太給教育得暈死過去。她從中國上下五千年開始說起,唐宋元明清說了個遍,最后把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都拿出來說事兒,聽得我迷迷糊糊云里霧里,差點一頭撞豆腐歇菜了。不就是相個親嘛,關那些先人什么事啊,又不是世界上多了我這個女光棍,那些先人就能給氣活了。再說了,如果把那些人給折騰活了,也是好事?。?/p>
算了,反正每次訂的地方都在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西餐廳里,平時咱一個小平民百姓也不經常去那些地方,不吃白不吃吧。想到這兒,我好歹舒服了些,嘿嘿地笑了起來。
正胡思亂想著,車子突然停了下來,司機那眼神像看一怪物似的,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到地方了,二十五塊錢?!?/p>
就因為這一眼,整得我特別郁悶。我一邊從口袋里掏錢,一邊在心里不停地嘀咕,這一路上咱這么低調,沉默不語的,就算不是淑女也裝得跟個淑女似的,什么時候惹著他了?敢情現(xiàn)在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師傅都看不上咱這二十五塊錢了?
進咖啡廳的時候,我一下子就呆了,差一點就尖叫起來。這下我總算明白為什么司機把我當怪物了。出來的時候我走得太急了,穿了一件白色寬松的大T恤,下面穿了一件天藍色的牛仔褲,當然,本來這個也沒什么,可問題是,我頭上還頂著個大毛巾,腳上還踩著兩只不一樣的拖鞋,大搖大擺地出來了。
我頭皮一陣發(fā)麻,就這副尊容,不把人嚇死才怪。也難怪那師傅像看怪物一樣地看我了。
不過我夏小橘可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兒,極其具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大將潛質,就在這時,我腦袋里靈光一閃,“嗖”地閃過一個狠毒的反相親計劃:既然來了,就拼命地吃喝玩樂,有多柴火妞兒,就多柴火妞兒,順便讓這副不倫不類的尊容把那個人嚇死吧,嘿嘿。
阿彌陀佛!
于是,我就得意揚揚地頂著個大毛巾,穿著一紅一綠兩個顏色的拖鞋,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西餐廳。那看門的小門衛(wèi)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張著嘴,半天沒說出來一句話。最后,我還沒忘牛牛地瞅了他一眼,裝得跟個老佛爺似的。按我和金魚在外面吃喝玩樂總結出來的經驗,往往這個時候,你越跩就越安全。
果然,那小保安終究沒有攔住咱這衣冠不整的怪物。
西餐廳里很安靜,下午人很少,就兩三對情侶在里面坐著。應該是這里啊,平時老太太讓我相親,都是把我往這兒帶,也就是知道她是我親媽,要不然我真以為她是這里的托兒呢。可怎么看都沒看見這里有單身的男人。我有些納悶,難道老太太這是讓我守株待兔,拆掉一對然后重新排列組合?
看了一大圈,我才發(fā)現(xiàn),最偏僻的那個角落里坐著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應該就是這個了。我有些頭痛起來,老太太的品味還真像,每次給我介紹的男人,都穿黑西裝,真讓人懷疑這到底是不是相親的必備制服。不過想歸想,我倒也沒磨蹭,幾步就走了過去,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那個男人有些驚訝地瞪著眼睛看向我,張了張嘴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我心里暗暗得意起來,對了,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怎么樣?嚇著了吧?不過我表面上還是裝出一副特淑女的樣子來,用嗲得能膩死人的腔調說:“你好,我是夏小橘,夏天的夏,橘子的橘?!?/p>
那男人有些忍俊不禁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終于憋不住大笑起來,笑得直抽抽,一邊笑還一邊抹著眼角的眼淚。
笑吧笑吧,笑死你!我心里那個得意啊……
“我是過來和你相親的夏小橘,怎么你不同意是吧?那好啊,我先回去了。沒事啊,你會遇到更好的姑娘。”我一口氣說完,說著說著,我自己得意地笑了起來,瞇縫著眼睛,好像看見自由在向我揮舞著它那對可愛的小爪子。
“我叫蘇秦,蘇秦的蘇,蘇秦的秦?!蹦莻€男人突然一本正經地說了起來。
“嗯?”我愣愣地看著他,瞪著眼睛,嘴巴也驚訝地張得大大的。不對啊,怎么跟我的劇本不符???這是什么情況?我更加郁悶起來。
那個男人促狹地笑了起來,還笑得特別溫柔,只是我怎么看怎么覺得詭異,太詭異了?!拔艺f,我叫蘇秦,很高興認識你,夏小橘,夏天的夏,橘子的橘。是吧,橘子?”
我驚得下巴掉了一地。怎么是這樣?他不是應該樂得屁顛屁顛的立馬轉身走人,從此不再相見的嗎?難道我遇到一個死變態(tài)不成,還是他有什么企圖?想到這里,我趕緊從上到下看了自己一遍,小攤上幾十塊錢一件的衣服,超市里大搶購回來的塑料拖鞋,還不是一雙的,頭上裏的大頭巾連十塊錢都不到,怎么看怎么不像有錢的主啊。難道是看上……我的色了?剛想到這兒,我就差點把我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就我這點色,我家老太太說了,還不夠給人塞牙縫的,尤其今天這樣就出門了,唯一那一點色也都被我扔了。
我皺了皺眉頭,咬咬牙,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點好了,反正我也豁出去了。
“你沒毛病吧?!蔽蚁窨窗装V似的,看著那個叫蘇秦的怪男人,用比剛剛那個司機更加不屑百倍的眼光瞪了他一眼。
“沒有啊,我很好,你不是過來和我相親的嗎?我覺得你也很好?!?/p>
我抓起前面的一杯咖啡咕咚咕咚地灌了起來??Х纫呀洓隽耍绕饋砜嗫嗟穆槁榈?。我吐著舌頭伸手扇著涼風,大聲喊:“服務員,給我來杯白開水,這么苦怎么喝?”
一嗓子下去,西餐廳的人都特不屑地看著我。
蘇秦也抱著肩,倚在椅子上,瞇著眼睛看我。
我終于惱羞成怒起來。夠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今天這一天一直被人這么不屑地鄙視,換了誰能不發(fā)彪,姑奶奶我就管他叫大爺。
“你看什么看,沒看過別人喝白開水嗎?在西餐廳就不能喝白開水了?我自己埋單又不花你一毛錢?!?/p>
蘇秦還是那樣饒有興趣地看著我,不過話剛說完我就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我憑什么埋單啊,我不就喝了一杯破咖啡嗎?再說了,我又不愿意來相這破親。想著想著,我又郁悶起來,端起服務員送過來的白開水,又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那個蘇秦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嘴巴都快咧耳朵上去了。笑吧笑吧,笑死你!
突然電話尖銳地響了起來,我不耐煩地摸出口袋里的電話,剛接起來,就聽見我媽在電話那頭哇哇大叫起來,“你個死丫頭,又想要反抗了是不是?你還不快過來還死賴在床上干嗎?人家小伙子都等急了?!?/p>
我嘿嘿一笑,這老太太還想唬我呢,“媽,你別逗我了,我就在王府井這邊的這家西餐廳呢,你讓我相親的那人就在我對面呢,你要不要跟他說兩句?”
電話那邊一愣,接著更大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個死丫頭,還學會騙人了?我現(xiàn)在也過來了,根本就看不見你的鬼影子,人家小伙子都干等你半天了,你還糊弄我?”
“夏小橘?!蹦莻€男人的臉上涌起一抹很詭異的奸笑。
我心里開始發(fā)毛:“叫我干什么,有話快說?!?nbsp;
“死丫頭,你現(xiàn)在還嫌我煩是吧?嫌我話多了是吧?好,回來我再收拾你?!迸镜囊宦暎娫拻鞌嗔?,聽筒里傳來一陣嘟嘟嘟的聲音。
完了,老太太以為我剛剛在和她說話,這下回去,我真死定了。
“夏小橘。”蘇秦又那樣邪惡地叫了起來。
“你給我說,再廢話我掐死你!”我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狠狠地瞪著他。
“這里是西餐廳,但這條街不叫王府井大街,這條街旁邊那條才叫——王府井。”
“?。。。 ?/p>
完了完了,我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這次真要死定了,敢情我走錯了?。?!
我騰地站起來向外面沖了過去。
“夏小橘。”蘇秦的魔音又一次傳了過來。
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不聽,我繼續(xù)往外面沖。
“今天很高興和你相親。”
我一腳差點踩空,晃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店里哄堂大笑起來,我轉過身惡狠狠地看向蘇秦,“你……你給老娘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