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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非離莊(6)

平安 作者:人海中


  

6

青衣走到堂前止步,回了回身子。我還以為他丟了什么東西,沒想到再看到他回轉(zhuǎn)臉來,竟然臉上多了件東西。

那是一張面具,很服帖,樣子也不算太丑,但怎么看都是一張面具。

我抖抖手指,問他:“你干嗎?”

他雙眼露出奇怪的表情,“我教副堂主之上,從不以真面目公開示人,你不知嗎?”

我立刻想起之前在十佳樓莫離所戴的那個猙獰面具,“為什么?你們長得又不丑?!?

他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不肯答我。

我又捉到問題所在,“可你們在我面前,都沒有戴過面具?。俊?

他在門前站住,回身看了我一眼,即使隔著面具,我都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的。

他說:“是啊,不需要?!?

我沒有時間細想青衣這句話的意思,因為跨過門檻之后,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熟人。

還會有誰?時隔三年之后,我又見到了成平。

他一點都沒有變,仍是那個冷冰冰的樣子,站在堂上,標槍一樣直,看到我沒露出一點訝異之色。

倒是我,看到坐在陰影中戴著面具的莫離,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要是級別越高面具越丑,那我現(xiàn)在就開始好奇,那個教主的面具究竟是什么樣子的了。

成平的第一句話,“平安,你又惹禍?!?

我氣沖上頭,正想反駁他,是誰剛才差點一個火霹靂把我燒死的?但莫離開了口,也叫我名字。

“平安,到這里來。”

我怔住。

莫離這句話,雖然簡短,但聲音平緩,隱約藏著溫和之意。我心中一陣恍惚,身體卻已自動自發(fā)地轉(zhuǎn)向他所在的方向,舉步就要過去。

但我隨即便想起那日他在定海別院中拉著我對聞素演出的那場戲,才舉起的腳步就是一落。

是了,莫離怎會對我如此溫和,他只是在做戲,做戲給別人看而已。

我回頭,再看成平,果然臉色微沉,目光復雜。

我在這一瞬,無限地想要揭開莫離的面具,再對成平說一句,“看,看我找到了誰!”但我也知道,此時此刻,在這大堂之上,這是我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便我能夠做到,那面具下也只是莫離,并不是我的季風。

我一念至此,心中悲傷,手腳發(fā)沉,只是不動了。

成平不再看我,再次開口,“莫右使,平安乃慶城門下,年少無知,不知何事受右使教訓,叨擾了這些時日,現(xiàn)盟主令我等將她帶回嚴加管束,還請右使放行?!?/p>

莫離未曾回答,青衣已在一邊笑答:“成先生言語如此客氣,行事卻大相徑庭,入莊無一張拜帖,反一把火燒了我莊外林地,連帶著左廂房也未能幸免?!?/p>

成平也笑,雖未戴著面具,但也假得可以,“這個嘛,貴莊莊外林地陣勢厲害,先頭到達的兄弟們走得性急,誤觸機關(guān)進了迷障,其他人救人心切,一時情急出手過重,以致林地受損,萬望右使勿怪。拜帖就在在下這里,至于左廂房,是在下到達時見情況緊急,一時失手,在此向右使賠罪了?!闭f完拱手長揖。

我身邊有人嬌笑,正是紅衣,也戴了副面具,但顧盼之間,仍有媚態(tài)。

“左廂房也就罷了,成先生這一失手,險些燒壞了我們的小嬌客平安。妹子,你說是不是?”

她說話時轉(zhuǎn)頭看我,笑意盈盈。我無語,不知自己什么時候成了她嘴里的小嬌客,至于妹子這兩個字,更不知從何說起。

成平聽完這句倒是一愣,目光掃過我,大有求證之意,我心里自是有氣的,雖知他無心,但仍是瞪他一眼。他臉色就更是難看,口唇一動,不知想說些什么,卻沒有說出來,只抽出一張白色鑲金邊的拜帖來,雙手一托,平平送出。

成平內(nèi)力驚人,這一張薄薄的紙質(zhì)拜帖,脫手之后竟如鐵片一般向莫離飛去,挾著刺耳風聲,在我眼前一晃而過,眼看就要插入莫離身體中。

我心跳到嗓子眼,提氣就往那兒縱身,卻見莫離端坐原地,單手一翻,那拜帖已在空中凝住,再穩(wěn)穩(wěn)前送,正好落入他攤開的手中。

我知內(nèi)功深厚者可摘葉飛花如同利器,但將內(nèi)力注入輕薄之物使其疾飛而出容易,再用內(nèi)力使其停頓并勻速落下卻難如登天,至少我這個名不副實的慶城門下是看得目瞪口呆的。但身子已經(jīng)在半空中,想回到原地假裝自己從未跳起來過也做不到了,正懊惱著,腰側(cè)突來一股力道,讓我身子一落,正落在莫離身邊。

這一送一接一落都在一瞬間發(fā)生,待我立定身子,堂下已有人大聲喝彩,自然是莫離的那些手下,非離莊的部屬。

成平再次開口,贊道:“右使好功夫!”又向莫離一拱手,神態(tài)間肅穆許多,眼里略有欽佩之色。

之前莫離與文德一戰(zhàn),成平并未在場,成平自恃功力高深,向來不太把身邊的人放在眼里,這點數(shù)年前我就知道了,難得見他露出這般神色,我忍不住想多看一眼,低頭之間,卻見莫離緋色的袍子就在我的手邊,光影中順滑如水。

我忽然憶起許多年前的某個情景,手指更是不自禁地一落,但那衣擺仿若有生命,無風自動,瞬間從我指縫間滑過。我一抬頭,只見到莫離猙獰面具后那雙眼,從我臉上一閃而過,目光莫測難解,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臉上一熱,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臉已經(jīng)紅了。

完了,當年我總是抵擋不住他難得的一笑,沒想到三年過去了,我非但一點長進也沒有,還活回去了,連一個眼神都抵擋不住。

莫離低頭看一眼拜帖,白色拜帖上寥寥數(shù)語,一掃而過。他合起之后再問:“成先生率眾而來,只為了平安?”

成平點頭,“在下前來,只為平安。至于其他事由,盟主尚未示下,成平也不敢自作主張。”

“你代文德而來,他人呢?”莫離反問一句。

成平聽他直呼文德的名字,略一皺眉,加重些語氣回答:“文盟主已在山下,我只是代他前來遞上拜帖?!?/p>

師父也來了?那為什么之前一直不出來主持大局?倒讓一群亂七八糟的人燒了林子?我猛抬頭,成平仍立在大廳正中,身子筆直,也不看我,目光直視莫離。

我思索片刻,是了,成家莊地處偏遠,成平出來一次不容易,就算飛鴿傳書,一來一去也要個數(shù)日,若他是與我?guī)煾敢煌瑏淼?,那之前燒毀莊前林地的便另有其人,也不知是誰做了這不討好的急行軍。

既然師父來了,那我好歹要去跟他解釋兩句。我想到這里,就想對莫離開口,不曾想他立起身來,竟是長聲一笑。

“好!那日我與文德倉促一戰(zhàn),未能盡興,既然此次他也來了,那定要再會一場?!闭f話間目光筆直往莊外落去,天色陰霾,大廳里光線不盛,他這樣目光一動,竟像是有爍爍光華閃過。

成平點頭,“如此甚好,不知右使欲相約何時何地?”

莫離抬手,青風立刻屁顛屁顛地送了文房四寶過來,都放在平盤之上。莫離提筆,就在那拜帖上刷刷寫了兩行字。

我就立在他身邊,他也不避我。我低頭掃過一眼,只見那字鐵畫銀鉤,上書:文先生敬上,明日午時三刻,非離莊外天水坪上,相約一敘。

莫離寫完擲筆,交由青衣,青衣接過之后飄身往成平處去。也不見他如何邁步,竟兩步就到了成平面前,笑著開口道:“成先生,明日敝莊上下與貴盟相約一聚,若有幸與成先生切磋一二,望不吝賜教?!?/p>

成平接過拜帖,向莫離抱拳,“那在下先行告退,明日再見,平安……”他說到我的名字,目光便轉(zhuǎn)了過來,在我與莫離兩人之間掃過一遍,聲音里多了絲遲疑。

這眼光是什么意思?我被他看得心頭火起,正欲開口,眼前一暗,莫離已走到我身前,“明日我會帶著平安出莊,文先生不是連這一日都等不起吧?”

成平又看我一眼,嘴角平直抿緊,一語不發(fā),之后也不再停留,獨自離開。

他們這是……要拿我當輸贏的彩頭?

我頓時怒了,又不能叫出來,只好對著莫離的背影齜牙咧嘴。不防他突然一個轉(zhuǎn)身,正對上我的臉。

堂上不知何時人都散盡,四下安靜。他伸手,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也及不上他出手的速度,索性一動不動。他手指起落,卻只是取下那副面具,露出略顯蒼白的一張臉來,再看我一眼,忽然嘴角微動,竟像是笑了。

我一時呆愣,一股熱流涌至,臉上潮熱,雙手情不自禁地去掩,想也知道我那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雙頰,一定是再一次緋紅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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