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通水鎮(zhèn)
1
船行至寬闊水域,風(fēng)平浪靜,之前的可怕場景恍若夢境。我坐在角落里,不言不動,像是整個魂都留在了天水坪上,與那一聲巨響一同炸得飛散四方,不知往哪里去拼湊。
聞素起身走出船艙,往船尾去了,立在那里良久,風(fēng)中長發(fā)飄舞,不知在想些什么。
船艙中只剩下我與小未。我全身被縛,蜷縮在一角,沉默無言。小未焦躁不安,全不復(fù)之前冰冷淡漠的樣子,立起又坐下,最后突然走到我面前坐下。
“喂!你在想什么?”
我恍若未聞,她眉頭緊蹙,聽不到我回答,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肩膀。
“我問你話,為何不答?”
小未手下用力,我被她抓得骨骼作響,想掙開卻又不能,再聽她口出此言,終于啞著聲音反問。
“你不過是一個內(nèi)奸,我不過是你殺人叛莊后帶走的一件東西,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成功了,天水坪也炸了,你都已經(jīng)看到了,你現(xiàn)在高興了吧?滿意了吧?”
她咬牙切齒地看著我,不答反問:“你以為天水坪被炸,與我有關(guān)?”
我不屑地說:“你不過是那些長老們的走狗,若不止一條走狗,你們也未必會互通消息,是不是另有內(nèi)奸作祟,誰說的準(zhǔn)?”
她怒視著我,“先生再錯,總是教中右使,教主之下,萬人之上,我教中人,誰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p>
我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這圣火教等級森嚴(yán),莫離之下,除這個莫名其妙的小未之外,無人不稱他一聲尊上,且不說青衣、紅衣這些人對他溢于言表的敬畏之色,就連之前出現(xiàn)在天水坪上的那個別堂倒霉鬼,也是聽了他的一句話之后便當(dāng)場自殺,足可見右使身份之崇高,威懾力之大。
小未目色恨恨,手漸漸握緊,雪白的手背上根根青色血管突起。我肩胛疼痛難當(dāng),但心中難過,既然掙不脫,也懶得再掙,更懶得與她爭執(zhí),只轉(zhuǎn)過臉去不想看她。
她忽然道:“你在想著先生是不是?先生神功蓋世,必定無恙。你想回去嗎?我告訴你,無論先生現(xiàn)在何處,你總是見不到他了,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心一震,立刻反擊,“你呢?你以為你還能見到他嗎?你還敢見他嗎?”
她渾身一震,而后雙目猛地泛出紅色來,是那種怒火摻雜著怨恨的紅光,“你懂什么?我與先生,一同從圣山上下來,一路追隨他左右,你算什么東西!不過與先生在一起短短數(shù)日,竟敢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你既然追隨與他,為什么又要殺死青風(fēng),將我送到那些長老手中?”青風(fēng)雖對我不好,但他只是個孩子,口口聲聲叫她姐姐,這女人狠毒至極,我一想起青風(fēng)倒在血泊中的樣子,越發(fā)厭惡。
“這一切都是為了先生好,你體內(nèi)藏有我教圣物,干系重大,他得了你,一心想帶你回教,可先生不能回去,他不能……”她半途語塞,半晌才繼續(xù),“先生不該留你!”
我最煩她這種口氣,“你不要口口聲聲先生先生,你不過是那些長老派來的走狗,再說了,他留我與否,與你何干?”
我話音剛落,船艙中啪的一聲清脆響過,我臉上火辣辣的,被她摑了一掌,生疼。
她瞪著我,胸口起伏,略帶喘息,情緒極端不穩(wěn),“先生為你所惑,我又怎能坐視不理?只要我將你交給長老們,讓他們將你體內(nèi)圣物取出,先生便不必再親自帶你回教,他也會明白小未今日所做的才是對的?!?/p>
我啞然,“你,你瘋了?”
她面色一變,又要揚手,半空中被人一把抓住,是聞素,冷聲道:“你在做什么?”
“我……”小未才吐出一字,身子便飛了出去,眼看就要落進水中。幸好她功夫不弱,半空中絲帶揮出縛住船尾,縱身又躍了回來,剛立定身子,聞素再揮出一掌,就摑在她臉上。響聲過后,小未嘴角處慢慢溢出血來,慘白臉色,殷紅鮮血,一眼望過去,分外驚心。
我這樣失魂落魄的時候,都為面前這一幕怔住。
“我已說過,她的身體還有用,你可是聾了?滾出去,別再進來?!?/p>
小未雙拳緊握,眼里仿佛要噴出火來,卻不是看著聞素,只是對著我,我被她看得惡寒。但她不吐一字,胸脯起伏,最后慢慢低下頭來,咬牙說了聲“是”,一轉(zhuǎn)身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聞素立著不動,我垂下眼,繼續(xù)發(fā)呆,不想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小未的聲音突然從船尾傳來,“左使!隼來了!”
聞素從我身上收回目光,掀簾而出。我見一只青黑色的鳥,鷹一般盤旋落下,直落在聞素抬起的手上。他解下縛于鳥爪上的小竹筒,從里面抽出一卷薄薄的紙張來,低頭凝目看過,目光變幻不定。
簾子翻動,視線時有遮擋,隔著這些距離,我也看不到那張紙上所寫何字,但小未立在一邊,雖不敢上前,但視線定在那張紙上,眼中盡是掩不住的專注期待之色。
我心中忽地燃起希望,難道那張紙上有莫離的消息?
即使不能見到他,至少讓我知道,他仍平安無事。
“喂,那上面寫了什么?”我開口問。
那兩人完全不予理睬,我再做努力。
“需要看那么久嗎?是不是不識字?我可以幫忙?!?/p>
……
我這句話說完,船艙內(nèi)外,一時靜默,就連那搖櫓人的手都停了一下子,小未更是表情扭曲,聞素連頭都沒有轉(zhuǎn)過來,但背影僵直,貌似忍我忍得很是辛苦。
我的要求自然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聞素轉(zhuǎn)過身來,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說話時也不看我,只道:“常令,連夜趕路?!?/p>
船頭那搖櫓人應(yīng)了一聲“是”,只聽水花潑濺,輕舟借著順風(fēng)破浪向前,兩岸蒼翠晃眼而過,碧波中速度快得驚人。
我眼巴巴地盯著聞素手中的那張紙。他彎腰,掀開簾子走入船艙,看著我的表情,忽然微笑。
聞素五官秀美,笑起來雖不如紅衣百花初綻,但也盡顯風(fēng)流,只是我剛才見他出手狠辣,心上仍有陰影,實在無福消受,被他笑得渾身一陣惡寒。
我垂下眼,紙片被他捏在手中,只露出一角白色。
“想知道上面寫了什么?”他開口,溫文爾雅地。
我想點頭,但惡寒還在,一時做不出反應(yīng)來。
聞素伸出手來,在我面前五指一合,那白色的紙片,轉(zhuǎn)眼化為粉末。
他仍是微笑著,“這樣呢?”
我愣愣看著那些細碎粉末飄揚落地,要是擱在三年前,我一定覺得聞素神乎其技,若我還是那個養(yǎng)在深宮的平安,說不定就要邊笑邊拍起手來,只當(dāng)這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幻術(shù)。
但現(xiàn)在,我只是默默地看著那些粉末飄落,消失,眼前一片空白,再不可能為這樣的情景露出笑臉。
我只是可惜,當(dāng)我無限希望這一切都是幻覺的時候,偏偏這一切都是最真的現(xiàn)實。
聞素又開口,仍帶著那個惡意的微笑,“可惜,平安姑娘,你既非我教中人,也不是我們請來的客人,我教密函自是不能讓你過目。不過請放心,過些時日,你自會明白一切,只要你不死?!彼匕言捳f完,嫣然一笑,就在我面前盤腿坐了,像是要這樣對著我到天荒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