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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丹桂(1)

平安 作者:人海中


  

第七章    丹桂

1

地牢陰冷死寂,這聲音低悶詭異,像是從地獄中鉆出來的。我一時驚恐交加,怕被人發(fā)現(xiàn)我在逃獄,猛地收回手,又手忙腳亂地將那鐵板合上。推動鐵板時金簪子與之相碰,叮的一聲落到牢內地上,不知去了哪里。

那聲音還在繼續(xù),叫著:“大人,大人?”

常令說過,這牢房曾關過他們的前任祭司,那人還用鮮血畫滿了一墻的攝魂妖花,但那看管牢房之人也說過,這地字九牢房已經(jīng)空了十多年了,所謂的祭司,以我的推測,該是骨頭都爛成灰了吧?

剛才我匆匆開眼,這地牢窄小無比,至多容下兩人,常令早已離開,現(xiàn)在卻冒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來,自稱丹桂不說,叫的還是十多年前曾關在這里的人物……

這里哪來的第三人?難道是鬼?

我悚然,眼睛閉得更緊,只怕看到比那一墻血花更可怕的東西,人卻已經(jīng)趴在地上,到處摸索那支金簪,只想快些將它找到,開鎖逃出這個鬼地方。

地面是青石板鋪就的,因在地底,潮氣極重,寒涼徹骨,我一向畏寒,若在平時,那真是一根手指都不會放上去,但此時情況恐怖危急,哪里還顧得上這些,只顧拼命摸索,正焦躁間,手腕一涼,突然被一只冰冷濕滑的手緊緊抓住。

驚恐讓我猛地睜大雙眼,地牢內光線幽暗,眼前是一只慘白的人手,憑空從地底冒出來,正緊緊抓著我不放

我尖叫,地牢窄小有回聲,更讓我的叫喊聲震耳欲聾,外頭立刻有了動靜,有人敲打鐵門,不知叫了些什么,但鐵門厚重無比,我又不停尖叫,哪里聽得清楚。

墻上所有的血花在我的尖叫聲中幻化,無數(shù)血色骷髏再次向我飛撲過來,我驚恐無比,眼前錯亂,地面開裂,而那只緊握住我手腕的手開始用力,竟將我往地底拉去。

這是要將我拖入地府嗎?

不!恐懼讓我的我血液凍結,我不再尖叫,拼全力掙扎,用另一只手死死勾住地面,但那些潮濕的青石板光滑無比,我聽見自己指甲磨過地面的聲音,聽見自己軟弱的哀求。

“不要,不要拉我,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鐵板移動的聲音響起,有人透過那小洞叫喊:“出什么事了?怎么這把鎖壞了,喂!喂!”

那聲音還在繼續(xù),但我已經(jīng)聽不到了,眼前漆黑,泥土的腥味撲面而來,身體因過度驚恐而脫力,我再也無力掙扎,瞬間便被那只鬼手拖進了地底。

“大人,大人?”

有人拍我的臉頰,用兩個手指,手勢溫柔,我總以為自己已經(jīng)進了地府,只是不敢睜眼,但漸漸覺得那對手指溫暖,耳邊傳來的聲音也并不可怕,總之與傳說中的牛頭馬面相距甚遠。

那聲音還在繼續(xù),我終于將眼睛睜開一條小縫來,小心翼翼往上看了一眼,一眼便怔住了。

有個男人拿著火折子低頭看我,四周黑暗逼仄,身邊都是泥土腥味,如同置身一個潮濕地洞之中,火光照出他的雪白長發(fā),詭異無比,但白發(fā)下的那張臉卻眉目秀雅,雙目望定在我臉上,見我睜開眼,滿臉喜色。

“大人,丹桂這就帶你離開?!彼_口說話,再一次將手向我伸過來。我見他的手指慘白,還帶些泥土痕跡,顯然就是那只將我拖入地底的鬼手,頓時驚駭,身體猛地后仰,驚叫著:“別碰我,鬼?。 ?/p>

他渾身一震,臉上露出茫然傷痛之色,不敢相信地看著我,聲音都變了調子。

“大人,您,您不記得我了?”

我……

我一時呆愣,那火折子雖光線不盛,但照清楚我們倆人的臉還是沒有問題的,我看得分明,此人雖面目如畫,但白發(fā)垂披,眼角細微紋路,至少長了我十數(shù)歲以上,而這樣的一張臉,若我見過,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忘記的。

我眨眨眼,不知做何回答才好,心中懷疑此人是否癡傻,但看他說話條理分明的樣子,又不像。

難不成……他將我錯認成他家的祭司大人?

我心念一動,懼意就少了,反問他:“你真要帶我出去?”

他聽我問他,立時點頭,“這個自然,丹桂在此一十六年,等的便是今天。大人放心,一切都已就緒,我這就帶您出去。”

我震驚,“十六年?”

他答了一聲:“是,”又補充,“十六年前,大人慘遭暗算,蒙難被關在此地,丹桂無能,與大人一墻之隔,竟不能立時將您救出。這十六年間,我無一日不想著帶您重見天光,萬幸今日終能成事?!彼f完蹲下身來負我。我心知他口中之人必定不是我,但此地如同地獄,眼前只有這一線生機,我又怎能錯過,也不拒絕,只讓他背了,他見我不再推拒,頓時露出滿足的表情,眉眼一舒,卻是風景如畫。

我情不自禁嘆了口氣,想想這樣一個人物,竟然是瘋瘋癲癲,神志不清的,可憐啊。

他不再多說,晃手熄滅了火折子。我一驚,正想開口說話,身子已經(jīng)被他負著向前飛馳了出去。

地洞狹小,僅夠一個人半蹲行走,他熄滅了火折子,四下伸手不見五指,又負著我,該是行動狼狽不便,但他竟是足不點地速度奇快,倒像是飄出去的,武功之好,不輸于文德、莫離。

我趴在他背上,心里好奇他口中所說的那位祭司大人究竟是何模樣,但一想到他足足等了十六年,等來的還不是他真正想見的那個人,不覺心中酸軟,再不覺他可怕。地洞窄小,他又負著我一路疾馳,我怕一抬頭臉就會被埋進土里,只能盡可能地緊貼著他的脊背,漸覺溫暖,驚恐過去,忍不住多問一句。

“你這十六年是怎么過的?”

他理所當然地回答:“自是寸步不敢離開大人所在。”

我震驚,“那里是牢房?!?/p>

“一墻之隔?!?/p>

“可這地洞是怎么來的?”

他微笑著,“憑我這一雙手。”

我想起他那慘白修長的十根手指頭,倒吸一口冷氣,“難道沒人發(fā)現(xiàn)?”

“牢內無光,飯食由鐵孔出入,沒有人會想到我這個曾失去一身功力的人又能打通那些被廢去的經(jīng)脈,至于挖出的泥土,我將之平鋪石板之下便可?!?/p>

“你被廢去功力?”他的一舉一動完全是個高手模樣,哪像是被廢去武功的人。我懷疑自己聽錯。

他略帶些自負地答道:“若不是那年我被長老暗算廢了一身功力,十六年前我便帶著大人離開這里,何至于等到今天?!彼f到這里,忽然低了聲音,語氣隱約溫軟,“幸好,您又回來了?!?/p>

我心下欷歔,頓覺憐憫至極。這人雖怪,對那位祭司大人,倒是忠心耿耿,牢內暗無天日,他又武功被廢過,十六年地底求生,還要暗中挖出這樣一條通道來,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地洞深長,丹桂負著我,奔馳許久才停了下來。我茫然生懼,抖著聲音問了句:“怎么了?沒路了嗎?”

丹桂沒答,我眼前忽亮,原來是他再次晃亮了火折子。

地洞已經(jīng)到了盡頭,眼前一堵石墻,一塊塊堅硬青磚壘成,不知有多厚實,銅墻鐵壁也不為過。

我傻了,指著墻,“這怎么出去?”

他將我放下,示意我將火折子接過去,微笑著:“大人稍等?!?/p>

我被這稱呼噎了一下,心里明白不好刺激他,只好連著口水把這怪異的感覺咽了下去。

丹桂背對我,雙手貼合墻面,一聲輕哼,居然將一整塊墻面起了下來,冷風呼地灌入,吹起他的長發(fā),我歡呼一聲,也不等他回身,扔掉火折子便手腳并用地爬了出去,抬眼星斗滿天,一輪明月,原來已是深夜。

丹桂也走了出來,先將石墻恢復原位,再立到我身邊,夜風清涼,將他的白發(fā)吹到我身上,根根柔軟如絲,我再抬頭,只見他五官秀雅,垂目對著我的方向,眉眼溫柔如水,月色中更是飄飄欲仙。

我環(huán)顧四周,原來是一個小小的溪谷,前有流水潺潺,兩側蒼翠環(huán)抱,與之前那人間地獄相比,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我又回頭看我們逃出來的地方,那青石墻砌在樹根隱蔽之處,上面長滿青苔,不仔細又哪里找得到。

知道沒人追上來之后我終于定下心來,調回目光與他對視,忽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再仔細看他,他雖面對我所在的方向,但目光空洞,沒有一點焦距,全不似在地底時那樣炯然有神。

我心中不解,小心翼翼舉起手來,想在他眼前晃動,不曾想手一抬起便被他拿住。

他說:“大人不用試了,我這雙眼,在這里是沒用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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