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世界杯開賽，他們幾個大膽的幾乎每一場都偷偷翻墻到外面看，李雷、吉姆、凱特、露西和莉莉都是座上賓，凱特雖然不喜歡看球，但是喜歡湊熱鬧，露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動機，甚至連李明也會偶爾出現(xiàn)，因為只有一家飯館才有直播世界杯，其他的都在瘋狂輪播《流星花園》《藍色生死戀》等荷爾蒙過剩的連續(xù)劇，于是李雷和吉姆冤家路窄又碰上了。本來大家一齊看世界杯倒也熱鬧興奮，可惜八字不合的吉姆和李雷經(jīng)常支持相反的球隊，有一次又打起來，差點把人家店都給砸了，導致以后他們看到那家店都要內疚地繞道而行。

韓梅梅正失望地準備走開，凱特突然叫住了她，她以為她有什么鬼主意，心中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凱特一邊不停地吃著手里的零食，一邊嘟嚷著：“梅梅，難道你對那個順口溜不好奇嗎？很好玩的！你問我，我一定告訴你。”說著就從口袋又變出一包巧克力，分了一塊給韓梅梅。凱特經(jīng)常會買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她的圓珠筆、橡皮擦、文具盒上面都是機器貓、Hello Kitty、圣斗士星矢、夜禮服假面之類的。即使高三這么繁忙，她同樣不忘追星。

剛回到座位，李雷就側著頭認真地問韓梅梅：“為什么你最近對我愛理不理的？”

韓梅梅本能地回避：“沒有??！”

沒有？李雷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如果他不和她說話，她絕對不會主動和他說話，約她做任何事她都回絕，這還能說沒有？

李雷忍不住脫口而出：“你和吉姆那小子……”說了一半，又轉了個方向，“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興了？你可以跟我說。”

“真的沒有?！表n梅梅小心翼翼，半點想法也不能露出，那朦朧的小情感就讓它朦朧地死去吧。韓梅梅其實心里很恐慌，以前很多老師都警告他們早戀的危害，她都無所謂，她不相信一個人會因為另一個人忘記自己的方向，她現(xiàn)在明白了，不是忘記自己的方向，是根本沒有了方向，因為心心念念的是全部都是另外一個事。但是現(xiàn)在是高中學習的最關鍵時刻，她怎么可以為了這個事荒廢了學習！不應該也不可以。

李雷被她如此折磨，簡直要苦惱而死，還要繼續(xù)發(fā)問，就聽見校務處主任在門口中氣十足地訓誡一個中年女人，中年女人衣著簡樸破舊，頭發(fā)粗粗挽了個髻，插著兩朵小小的塑料花。臉上的皺紋多得和木頭上的紋理一樣，不知道經(jīng)過多少塵世的風霜洗禮。

聲音大得他們都可以聽到，他對那個老人說：“你兒子太不成器了，你們對他的教育很有問題，你回去應該和你老公反省一下?！?/p>

那個女人唯唯諾諾地點頭。

校務處主任又居高臨下地說：“你們自己就沒什么文化，沒文化肯定是讓人看不起的，所以更不能讓你們的兒子走你們的老路?！?/p>

這樣一句又一句刻薄的話刮著他們的耳膜。為著兒子，這個女人一句話都沒有辯駁，默默地承受，只是因為他是他兒子的老師，她怕得罪他會耽誤兒子的前途。又或者是，半世的辛勞和白眼早已經(jīng)教她懂得一切逆來都只能默默順受。

可韓梅梅沒有學會，李雷也沒有學會，韓梅梅看著那個女人的身影，努力咬著唇，心里只是委屈地想，我知道你是一個母親，可是除此之外，你還是一個有尊嚴的人，你為什么不反抗？

韓梅梅最怕，她回去還要對著自己的兒子說一句：“你老師說得很對……”她知道她會，因為她是一個母親，一個中國土生土長的母親。

那個女人很難過地走了，難過的原因不是自己沒被尊重，而是因為被說成不成器的兒子。

前座的露西傳了一個紙條給韓梅梅，韓梅梅打開看到露西寫著：“那個媽媽好可憐?！?/p>

韓梅梅飛快地回她：“是啊，主任真可惡。不過我們是學生，也只能忍耐了，又有什么辦法？還好剩不到半年了?！?/p>

是啊，露西默默地想，如果自己做老師，一定不會做得這么失敗。

校務處主任訓斥完母親，得意洋洋地回到教室，又說：“你們看到了吧，她是李明的媽媽?！?/p>

韓梅梅和李雷覺得他實在可惡到了極點，他們沒有回頭看李明，因為知道，李明此刻一定低著頭，深深以他的母親為恥，因為這個母親讓他丟臉，與其如此，還不如母親早已經(jīng)死掉。

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艱難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