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的人們都在有意無意地注視他們,無論男女。最遠的那桌有幾個大膽的年輕女孩,甚至借著到料理臺拿醬料的機會,不斷往這邊看,來來回回跑了不下五次。
也難怪,一個林霏白,再加上寧肇安,怕是走到哪里都是矚目的焦點。還好有她在,否則不知外人會作何聯(lián)想。
林霏白夾起魚滑,認真地品嘗后笑贊:“很新鮮!還有點甜,好吃!還是你會選地方!”
喬樾眨眨眼皮,臉上做出一個笑的表情來:“哪里哪里,還是總裁勞苦功高,要不是他,我們哪里能這么容易要到一個包房?。坎挥?,不用!寧總,我還是自己來吧?!?/p>
寧肇安淡淡一笑,手上動作卻沒停:“不用客氣,照顧女士是應該的。既然是霏白的朋友,私人場合叫我名字就可以了?!?/p>
她不得不應了一聲:“寧先生……寧,寧肇安?!?/p>
林霏白感嘆了一聲:“當年你們都還是些小毛孩,怎么一夜之間就長這么大了?我們都老啦,小樾,你還是花一樣的年紀。”
27歲還是祖國的花朵?說自己老的人,往往是自傲的年輕人。她噗嗤一笑剛想反駁,寧肇安笑著接了一句:“行了,你自己認老就算了,別把我也拉下水。我還風華正茂,年富力強呢,還不想跟著你倚老賣老?!笨此麄兪祜臉幼?,一定交情匪淺。
林霏白大笑:“呀?你小子回國以后長進了??!當初是誰在我面前感嘆,說人生乏味,沒有樂趣?那口氣比老頭還老頭,今天倒不認賬了。來,喬樾,我們喝酒,不理他?!彼W閃眼睛笑著,神態(tài)親昵。
她心里一動,莫名就想起了那個悶熱的午后,他懷里的“李記”千層餅,令她無法拒絕。
她和他,只隔著這一張餐桌。
第一次,她仔細又貪婪地看著他的臉。
仿佛僅僅是一眨眼,隔著十幾年的歲月如梭,他重新出現(xiàn)在她眼前。歲月在他身上竟然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連他的率真都沒有褪色,只沉淀了越加成熟豁達的男人氣質(zhì)。
然而今非昔比。
他去巴黎是對的。當年離開南海市,他只是國內(nèi)嶄露頭角的畫壇新秀,如今已然是世界著名的油畫家。他的畫作多半在拍賣行里出現(xiàn),一幅畫的價值抵得過一座別墅,而且是帶泳池花園的獨棟。他在巴黎和柏林都有畫廊。這次回來,是受寧肇安之邀出任輝晟集團的藝術顧問,同時創(chuàng)立林氏“繽紛慈善基金”,順便回國開畫廊和紅酒屋。
這些搜索引擎上的內(nèi)容,喬樾早已爛熟于胸。
他是獨一無二,出類拔萃的。
她一直就知道。
她沒有追問,他和寧肇安是怎么認識的。
冰鎮(zhèn)得太冷,北極貝凍得她舌頭生疼。
她和他之間,原來不僅是年齡,或者身高。
是天塹。
當年他是她崇拜的偶像,如今他已是神,可敬可愛,卻永不可接觸。
食物吃下去,都化作她心里麻痛的驕傲。
“……最可惜的是你,當年你的天分是最高的,卻沒考美院附中,浪費了一個天才。”林霏白少有的憂戚之色,“小樾,你現(xiàn)在還畫畫嗎?”
自從他離開以后,她再也沒有碰過畫筆。她不知說什么好,答非所問:“呃,我有經(jīng)常去看展覽?!庇盅b作喝茶,不經(jīng)意地問,“叢騫姐姐呢?怎么沒見她跟你一起來?”
林霏白笑笑:“我一個人回來的,她應該還在巴黎吧?!蓖A藥酌腌?,才說,“我也很長時間沒見到她了?!彼坪鯉е唤z遺憾。
絕望里又萌生出一線生機,她怦然心動,繼而是漫天飛舞的狂喜。他們很久沒見面了?聽他的口氣,似乎和叢騫關系不再緊密。這是不是意味著她還有機會?
眼睛的余光無意間瞥到了在場的第三個人。那人一直默不作聲地在旁邊抽煙,目光卻透過薄霧,若有所思地直直緊盯她。
她突然恨起寧肇安來,他的目光太毒太銳利,似乎一切都無所遁形。
“你呢?家人還好吧?”林霏白試探地詢問,“伯父伯母呢?也在南海?”
她剛萌芽的笑意猶如冬日寒夜中的花蕾,來不及開放就被冰雪凍僵。咳嗽兩聲,她故作大方地擺了一個笑容:“不知道。十幾年沒怎么聯(lián)系了,估計應該過得很好?!?/p>
“當年我也走得太倉促,沒有替你好好安排,到了巴黎再聯(lián)系你,小謝說你退出繪畫班了。”林霏白了然地看著她,眼神里有自責,憐惜和惆悵,“是我考慮得太不周全了,常常一想起來就覺得遺憾。我想如果當年有‘繽紛基金’,你一定可以繼續(xù)學下去?!?/p>
她一口茶水差點嗆住,急急道:“不,不是因為這個!我家人雖然不管我,可是家用學費從來不會吝惜,是我自己的原因?!彼Z無倫次,“不是,不是我不喜歡畫畫了,我一直都很喜歡雷諾阿,喜歡莫奈?!?/p>
林霏白溫和地看著她的眼睛:“我都明白。”
她張張嘴,百口莫辯,這樣的場面,又有寧肇安在場,也不知說什么好。
難道要她在這個燈火輝煌的海鮮火鍋店里,隔著一鍋紅彤彤的蝦兵蟹將,對著云里霧里的林霏白大聲說:“錯!當年我放棄畫畫是因為你,就像我愛上畫畫也是因為你一樣?!?/p>
她只好低下頭,閉嘴吃菜,一嘴的苦澀。
這一餐總算是吃完了。面對林霏白的如沐春風,和面對寧肇安的如墮冰窟,喬樾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冷熱交替,簡直熱脹冷縮了好幾十遍。
出門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想要快步趕出去,聽見寧肇安在后面不緊不慢地開腔:“下半場?要不要找個地方坐坐,喝點東西?”
這么多年,她的作息時間早已經(jīng)固化,想改也改不過來。南海的酒吧茶館,她差不多只去過一兩家,還是集體活動,而且還和童貝潔有約,她更不想去湊那個熱鬧,想也沒想就說要回家。
林霏白想來也是不經(jīng)常泡酒吧的,也笑著推脫了。
寧肇安微微一笑,也不多話,一副“料是如此”的神情:“那我送你們回去。”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