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我又能回到了庭里,前一天的鬧騰讓我看上去精神極其萎靡,送給被告的傳票上寫了原告的地址,送達證上又將被告的名字寫成了原告,我們庭長一看,氣得臉都黑了,扔我面前,命令道:“重填。”
重填,哦,又寫錯了,扯掉,再填,又錯?
小波看不過去,一把扯過材料紙,他幫我填了起來,一邊填一邊罵道:“純粹是在浪費材料?!?/p>
還能怎樣啊?昨天白天已經累到不行,晚上還失眠,沒看見我的兩熊貓眼都可以以假亂真了嗎?
挨到了中午,飯都沒顧上吃,沾床就睡了去。事實證明,不管是談戀愛還是相親,都是一件十分累心累力的事情。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起床一看鐘,嚇了一跳,掀了被子穿了鞋就往辦公室里跑,庭長他們都忙著在跟當事人做工作,對我的遲到也沒有什么意見,我十分狗腿地將檔案室里那一大堆沒時間整理的案卷全拿了出來整理、裝訂。許承基打電話來的時候,辦公室里的當事人正因為調解不成而發(fā)生了爭執(zhí),鬧哄哄的我都聽不清許承基在說什么,匆匆兩句便掛了電話,繼續(xù)裝卷,然而,順序又錯了!
日子不能這樣過的,我清醒地意識到我很白癡地讓自己混亂到一塌糊涂了。于是我開始制訂一系列的計劃,讓自己擺脫整天的胡思亂想。每天早上天色才開始泛青,我便闔上單位的鐵門,沿著柏油路進行晨跑。我看著天色漸亮,看著太陽緩緩露出光芒,看著一整片天空被鍍上金色,看著平整的田野與靜置在山腳的村莊,看放牛娃趕著牛緩緩地與我擦身而過,看著已經少見的炊煙,看著溝渠里招搖著的水草,我想,我暫時可以將什么都放下了。
接待、立案、下鄉(xiāng)、開庭、裝卷、送檢。
工作并不復雜,有所計較的是參與到案件中的當事人,每天上網(wǎng)時,朋友們會問:“工作還順利嗎?”
顯然,工作是順利的,像我這樣只會犯些填錯傳票等小錯誤的小角色,談不上什么順利不順利的。我們這崗位也難得會有什么突發(fā)事件讓我們表現(xiàn)出色一把,能五十年如一日兢兢業(yè)業(yè)才是值得嘉獎的,不像公安那邊……
呸呸呸!怎么又想到那邊去了?
時過一個月,已經到了整個夏天最熱的時候。我的房間有些當西曬,所以每天晚上睡在只鋪了一張席子的床板上。這樣的天氣里,就算將風扇調到最大,我仍是感覺身下的席子有些燙人。我心情那個煩躁啊,只好跑去洗手間,裝了一大盆水將地面全灑濕了,仍是熱,干脆搬個小板凳跑院子里的桂花樹下納涼去。
我在院里還沒坐多久,小波和大波他們顯然也因為熱睡不著跑了出來乘涼,我們三人各搖著一個大蒲扇,一邊扇風,一邊趕蚊子。
他們倆的話向來多,沒道理這么好的聊天時間不用來聊天。我興致勃勃地聽他們聊政府誰誰誰因為賭博事件被雙規(guī)了,聽他們聊哪個中學又來了幾個新女老師,聽他們聊今年的烤煙情況很是樂觀……
“說到我們鎮(zhèn)里的烤煙收購,有件事就不得不說了。”大波停下?lián)u扇,帶著些八卦味道地說道:“今年的烤煙不是上個禮拜開稱了嗎?區(qū)政府相當?shù)闹匾?,從公檢法各政法單位也抽調了一些人對我們鎮(zhèn)烤煙的收購進行了協(xié)助與監(jiān)督,我們院里抽的是行政庭的副庭長,你們猜,公安抽的是誰?”
公安?我心亂跳了一陣,咋又說到公安來了?
“誰?”小波問。
“刑偵隊隊長,魯巍。”
啊啊啊,啊啊??!
才想到他呢,他就被提及了。
陰魂不散??!
不過不應該啊,刑偵隊不是公安局里最忙的嗎?他一隊長被調這里來監(jiān)督烤煙工作,是不是太那個啥了?
我還在想呢,小波就問出來了。
大波繼續(xù)搖扇,道:“據(jù)說他馬上要被貶了?!?/p>
被貶?
不是正大好前途的一青年嗎,咋會可能被貶呢?這才新任領導多久啊?
培訓也就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那個時候的他,咋看咋像個前途無量的寶貝,而且年初的暴動事件,他不是還被記過功嗎?這才多久啊,就發(fā)配到了這鄉(xiāng)下收烤煙了?
“什么原因???”我和小波同時問出聲。
“喲,小可也認識他啊?”
“嘿嘿,培訓時認識的?!蔽绎w快地搖著扇子。
“據(jù)說啊……”大波扁著嘴,帶著些輕視的味道說,“據(jù)說是個人作風不正?!?/p>
個人作風不正?!
我僵在那,這個說法,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他啊,魯巍啊,可能作風不正嗎?
“是賭了?嫖了?還是貪了?”小波一臉的興味,追問著。
“據(jù)說啊,只是據(jù)說啊,有女人到他們單位一哭二鬧就差上吊了,說始亂終棄呢?!?/p>
始亂終棄啊……魯巍,也會始亂終棄???
說不準心里是什么滋味,原先的暑意似在瞬間消了去,有著似水月華的夏夜,竟會讓我生出如臨冰窖的寒意。
隱隱約約地聽到小波仍在追問:“組織還管這個啊,這個原因也會被降職???”
“當然會管,關系到一個職能部門形象的問題啊,這個還只是他們單位的內部處理,要是等到紀委來找他談話,估計就不是降職的問題,丟職都是有可能……”
看來是真的啊,大波他說的,可能是真的。
我哆嗦了一下,道:“冷了,先回去睡了?!?/p>
“有沒有搞錯?我還熱得難受呢?!毙〔ㄋ坪踹€想拉著我八卦一些什么,我快走幾步,溜回了房間。
窗外大波對小波還在說著些什么,知了的聲音幾乎要將他們的聲音掩蓋了過去。良久后,院子里除了知了聲與偶爾響起的蛙鳴,不再有任何聲音。我仍然睜著眼,看著月光透過窗欞將室內照得有五分的清明,腦子里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關于魯巍的,等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時,才發(fā)現(xiàn)手指竟撫在了唇上。
我將被子一扯,蒙住頭號了起來,要崩潰了,又失眠了!
早上仍然在天蒙蒙亮時沿著柏油路一路小跑,因為大小波他們提及了烤煙收購,于是更多地注意起清晨用小板車拖著一板車一板車煙葉送去收購站的農民來。每次他們經過我身邊時,煙葉的香味便襲進了鼻腔,那經過烘烤加工后的煙葉已和成品煙的氣味無二致,聞起來不很熏人。我常常小跑至離單位兩公里外的一個池塘邊停下來,小憩片刻后再折回,回程時,已是滿頭大汗了,太陽也在身后徐徐升起。夏天的早晨來得很快,我每天早于前一天出門,可是在回程時,身邊已經人車熙攘了,打招呼的人也多了起來,我笑著和每個人錯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