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和栗山巖就在黑暗中把手伸到桌子底下互相握著；若身旁的同學(xué)跟她說話，她還若無其事地和他們聊著，但誰也不知道她握著我手。

青春的活力在肌膚下澎湃，男女生之間那道森嚴的界限壓抑著我們。在這種氣氛下，我和栗山巖卻有一條秘密通道，能偷偷地握一下手，品嘗禁果。

她喜歡穿著一件紫紅色的衣服，袖口系著扣子。我老遠望見這塊紅，就能浮出一縷溫暖，就要熱血沸騰。

種樹時，有她在，我就備覺有力氣，干多少活兒也不累；如沒有她的身影，我就像遇到陰天下雨，無精打采，心情沉重。但我們也常吵架。因為她是小隊長，一道杠，老愛管我，顯示她是一個高我一等的小干部。我卻不甘心乖乖地受她指揮，就跟她頂嘴，拒不服從。就像欺負柳乃林一樣，跟她這個小隊長吵嘴讓我很愉悅。因為臉對臉地跟她說話，能聞到她衣服上的清香。男生對女生好，就會被同學(xué)奚落，跟女生吵嘴卻不會。

我們的秘密交往好像只維持了一個學(xué)期。到了五年級，她再也不踩我的椅子了。一定是我屢屢被許老師訓(xùn)斥，連少先隊也入不了，令她失望了。再加上我以土八路為榮，愛穿破衣服，喜歡不講衛(wèi)生，臟得要命，她肯定也無法容忍。

那一段時間，我比較憂郁，也有些困惑，不知她是怎么回事，但也說不上多痛苦。畢竟歲數(shù)還小。我曾把保爾·柯察金的一段語錄背得滾瓜爛熟：

人生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生命屬于我們只有一次。一個人的生命是應(yīng)當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他臨死的時候，就可以說：我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yè)——為人類的解放而斗爭。

常常故意在女生面前高聲地背，暗自希望自己能被栗山巖刮目相看，因同學(xué)中能背這段話的寥寥無幾。也曾用小刀子當著一幫人的面，扎破自己的手，讓血汩汩地冒出，把包括她在內(nèi)的女生嚇得捂住眼睛。自以為這是男子漢的壯舉，能引起她的好感，但我的希望落空了，栗山巖此后對我再也沒有了任何興趣，直到小學(xué)畢業(yè)，我們的手再也沒有握過。

這件事，除了我倆，世界上沒有任何人知道。

小孩子之間的感情不是很深，說好就好，說不好就不好，好像也都無所謂。栗山巖不跟我好后，我郁悶了一段，也就過去了。我還繼續(xù)淘氣，繼續(xù)當著后進生。

記得，為了這個栗山巖，我還被許老師狠狠地整了一次。

那可能是五年級的時候，一天上課時，許老師瞪大眼睛，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怒沖沖地說：“我們班有個別同學(xué)，流里流氣，跟女生說話嘻皮笑臉的，不知羞恥！”接著就直勾勾地瞪著我。我預(yù)感不好，開始緊張起來。

“馬清波，你站起來！”

我心里咯噔一聲，一股冷流涌上后背。

“你跟大家說，你干什么了？”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

“到前面來！”

我猶豫了一下，腦子變成了一片空白，似乎是要被拉出去槍斃。哎呀，如果變成一個小蚊子該多好啊，只留一個空殼殼在這兒。

“到前面來！”許老師嚴厲地命令我。

我最怕讓全班同學(xué)盯著，最怕站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去示眾，但我明白不能違抗許老師的命令，她的胳膊比我小腿還粗，不去就會被她揪到前面去。

我昏沉沉地向黑板走去。平常下課時，站在這地方?jīng)]什么，此時這地方卻像燒紅的鐵板一樣燙腳。全班同學(xué)的四十多雙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把我看得魂飛魄散，似乎四十多把尖刀在扎著我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