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全靠雷廈了。我們五個人里，徐佐的社交能力也還可以，但在雷廈面前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雷廈的頭腦、口才、表演力等綜合社交技能沒人能比，最能拉下臉求人，最能忍受一張張冷面孔。截車是個本事，我就不行，臉皮薄，怕挨尷，口才差，缺少親和力。雷廈敢大大方方地站在路中央，一趟一趟地截，手舞足蹈地呼喊，叔叔大爺?shù)孛徒小?/p>

終于，雷廈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截停了一輛車。

“老同志，拉我們一截兒吧。我們是北京來的知識青年，從張家口走到這兒，已經(jīng)走了三天了。很累很累呀，真的，請拉我們一截兒吧！我們要去錫林浩特。”

“你們從張家口走到了這兒？”那老司機非常驚訝。

“還騙你？”雷夏那張漂亮的臉給凍得像紅蘿卜一樣。我們幾個小青年站在嚴(yán)寒中，個個棉帽上都沾著白霜，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老司機感動了，溫和地說：“上來吧?！?/p>

雷廈對疲憊的金剛和山頂說：“你們歲數(shù)小，先上?！?/p>

我們五人歡笑著，像小鳥兒一樣快樂地爬上了車。

這輛掛著篷布的卡車在草原上顛簸著、疾馳著，一口氣就把我們拉到了錫林浩特。

大街上刷著醒目的大標(biāo)語：“深挖猛揭錫盟內(nèi)人黨的蓋子！”“徹底肅清以烏蘭夫為首的一小撮內(nèi)人黨分子！”“挖肅是內(nèi)蒙當(dāng)前斗爭的大方向！”“高萬寶扎布罪該萬死！”

我們是私自跑來的，必須先要得到盟知青辦的批準(zhǔn)，才能給我們分到牧區(qū)。晚上，我們暫住在錫林郭勒盟中學(xué)。

在盟知青安置辦公室，山頂用塑料鞋底兒刻的假公章發(fā)揮了威力。

內(nèi)蒙錫盟有關(guān)部門：

茲介紹我校學(xué)生林胡、雷廈、徐佐、吳山頂、金剛等人前去聯(lián)系插隊落戶事宜，請予接洽。

北京四十七中革委會　　

一九六八年十一月七日　　

辦事員認真地看完了介紹信，一點兒也沒有懷疑它是假的，慢條斯理地說：“真是很抱歉了，我們錫盟的安置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現(xiàn)在沒有力量再接收了?！?/p>

“可我們聽說，下面很多地方缺人，都希望再分來一些知青呢?！?/p>

“是缺人，我們這兒來個兩萬三萬的都還缺，但關(guān)鍵是經(jīng)費問題。沒有經(jīng)費，你讓我怎么安置？一個知青的安家費是四百五十元，我們這地方已經(jīng)接受了四千多北京知青，早已超過了預(yù)算?！?/p>

辦事員的眼睛很大，炯炯有神，手洗得白白凈凈的，態(tài)度堅決，毫無通融余地。

我們失望而歸。次日又來到盟安辦，繼續(xù)和辦事員軟磨硬泡。

“同志，求求你了，收下我們吧！”雷廈央求著。

“我們是響應(yīng)毛主席的號召，走與工農(nóng)相結(jié)合的革命之路，您幫幫忙吧。”金剛說。

“我也不反對你們響應(yīng)毛主席的號召。你們可以找一個愿意接收你們的地方，但我就是沒錢安置你們。沒有安家費你們干不干？”

徐佐隨口就說：“可以啊，沒有安家費也行，只要接受我們。”

辦事員微笑道：“沒安家費，你們的御寒用品怎么解決，凍壞了誰負責(zé)？”

我們五人面面相覷。

“哼哼，安置一個人，是要花錢的，可不像你們想象的那么簡單?！?/p>

“我們又是徒步走，又是截汽車，又是睡大車店，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到了這兒，你就幫我們想想辦法，通融通融嘛！”我生硬地說。

“唉！”那辦事員瞥了我一眼，“真沒法通融啊。盟里已經(jīng)通知了，停止接受零星的自己跑來的知青。你們要是有意見可以找領(lǐng)導(dǎo)去?！?/p>

……

夜晚，我們在盟中宿舍研究對策。

雷廈憂慮地說：“咱們得趕緊想辦法，每人帶的錢都不多，整天下飯館最多能堅持一個禮拜。”

金剛說：“是啊。錫林浩特的飯館邪貴，最賤的菜也六七毛一盤?！?/p>

我說：“我和山頂都是從學(xué)習(xí)班里逃出來的。不管這邊接受不接受都得硬著頭皮闖了，哪怕是賴在這兒，反正死活不能再回學(xué)校了。工宣隊恨死了我們，回去絕沒好下場?！?/p>

吳山頂?shù)难壑殚W了閃：“聽說盟軍分區(qū)趙司令員的兒子就在盟中學(xué)，我們和他兒子套套近乎，想辦法讓趙司令員批一下，不就行了？現(xiàn)在全錫盟他說了算。”

雷廈想了想，補充道：“我們每個人寫一份血書，面呈給司令員，保準(zhǔn)成功?！?/p>

“對，好主意！”我高興地說。

徐佐連連點頭道：“有戲！有戲！”

山頂說：“我負責(zé)跟他兒子聯(lián)絡(luò)?！?/p>

次日。山頂真找到了那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這小孩眉清目秀，文文靜靜的，穿一身干凈的棉軍裝，一看就是軍隊干部子弟。

“小鬼頭兒，我們是從北京來的，交個朋友吧?！?/p>

對小城市的中學(xué)生來說，北京來的紅衛(wèi)兵很有魔力。再加上山頂送了他一個特大個兒的主席像章，有墨水瓶那么大，金光燦燦，小孩兒異常喜悅，一下子就被征服了。

“嘿，你們這兒跳不跳忠字舞？”

“不跳?！边@孩子靦腆地說。

“看過老太太跳忠字舞嗎？特神，好玩兒著呢！來，我給你表演一下?！?/p>

山頂認認真真地學(xué)著小腳老太太跳了一段忠字舞，手舞足蹈，裝著羅鍋、癟嘴、邁八字步、顫顫巍巍，把那孩子逗笑了。真沒看出來，山頂很有表演天才。

“小鬼頭兒，你爸爸晚上在家吧？”

“平時都在家，有時候去開會。”

“好，那我們要到你家去找你爸辦點兒事兒，到時候你得給我們開門，引見引見?！?/p>

“沒問題?！?/p>

“我們也沒有什么特殊要求，就是想下牧區(qū)插隊落戶，你給我們說點兒好話，讓你爸幫幫忙?！?/p>

“行?！?/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