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廣州家里,我打開電腦,發(fā)現(xiàn)有一封蘇一彥發(fā)來的Email。
我覺得有點兒內(nèi)疚。雖然我和翟知今沒發(fā)生什么大事,但我很清楚,我已經(jīng)出軌了。
我緩緩點開他的郵件,里面有一張照片,是一片很漂亮的花圃。他這樣寫道:
“這是六本木的一片花圃,很迷人。
廣州是花城,想必無論何時都是繁花似錦吧。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p>
我頹然伏倒在桌上。估計他隨便地寫下這幾句“看圖說話”的時候,不會想象到最后這句話對我的殺傷力。
五代十國的時候,有個吳越國國君錢鏐。他老婆吳王妃每年寒食節(jié)都要回臨安娘家。有一年春末王妃還沒從娘家回來,而田間小路上野花已經(jīng)開了。錢鏐便在杭州寫信給她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p>
田間的花開了,你可以慢慢看,不用急著回來。
對于這個故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有些人看出錢鏐十分為太太著想,對她極為寵愛。
有些人看出錢鏐對太太牽腸掛肚,不能自已,故而溫柔地催促。
個別思維怪異的人還會聯(lián)系那首經(jīng)久不衰的金曲《路邊的野花不要采》,來理解這個故事的寓意。
于是在這特殊的時刻,這短短九個字,讓我看到了蘇一彥浪漫的情懷、溫柔的內(nèi)心、海一般寬廣的胸襟以及未卜先知的預測能力。
蘇一彥,你丫不僅僅是才子,簡直是神仙……
周一下班,我約了小皮出來吃飯,順便把稻香村的點心帶給她。
她一見我就吃了一驚:“你好沒精神!”
我抬了抬眼皮,懶懶地道:“是嗎?”
“出什么事兒了?”
“……翟知今……對我……表白了。”
小皮張大了嘴,一個“O”型保持了很久。
驚訝完了,她問我:“認真的?”
“嗯。我覺得是?!?/p>
“……你怎么回答他?”
“我說考慮一下?!?/p>
“那也就是說,”小皮把我們倆的茶杯擺在一起,“翟少爺,蘇師兄,二選一?!?/p>
我耍狠:“為什么一定要選?逼急了我一個都不選?!?/p>
小皮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冷靜點兒,這很可能是你三十歲之前嫁出去的最后希望?!?/p>
我瞪她一眼,她不在乎地聳聳肩:“忠言逆耳。少廢話,快選吧?!?/p>
我把我的茶杯拿了回來:“我跟翟知今不可能?!?/p>
“……太武斷了吧?”
“我覺得,跟他在一塊兒的那種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二十八了,我談戀愛不是為浪漫,是為了結(jié)婚過日子?!?/p>
“……那你又說考慮一下。”
我嘆了口氣:“我不愿意讓他難過。他本科時候很認真地跟一女孩兒表白,那女孩兒說高攀不起,他從此走上墮落的道路。我怕這回要是我拒絕了他,他當場尋死覓活,我負不起這個責。”
小皮默默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問我:“要不要來點兒酒?”
我擺擺手:“沒用,給我來個酒釀丸子好了。”
吃著酒釀丸子,我繼續(xù)哀號:“你說翟知今這人是不是眼神兒有問題啊?怎么看上的都是不待見他的平民?!?/p>
“……估計是高干文看多了?!?/p>
“所以我說他也是活該,找個門當戶對的有那么難嗎……”說完我忽然想起他那個青梅竹馬的大麻妹妹,小小地汗了一下。
“他家里人不反對你們嗎?”
“他家里人都不錯,不知道是不是修養(yǎng)太好沒表現(xiàn)出來,反正目前我還沒看出苗頭。主要問題在我自己這兒……小皮,旁觀者清,要不你幫我拿個主意?”
小皮拼命搖頭:“關乎你一生幸福,這責任太重大了。要不你發(fā)個帖子去戰(zhàn)色看看?”
“戰(zhàn)色?免了,肯定說我是湖綠炫耀帖……”
“小京,”她忽然說,“你記不記得耿嘉旻?”
“當然記得,我還沒那么老好不好?”
“他跟你第一次見面就表明自己是有主的人,你說他什么來著?善良?!?/p>
“嗯,怎么了?”
“你現(xiàn)在怎么這么不善良呢?如果你那么肯定你跟翟知今沒可能,就該早點兒告訴他,長痛不如短痛。”
我完全明白她的意思,可是我做不到。我就是做不到。
第二天,我在單位對著電腦繼續(xù)糾結(jié),渾然一條目光呆滯軟趴趴的死蛇。
趙頭兒端著茶杯踱到我桌子邊上:“小京,跟我過來一下?!?/p>
我跟他進了他辦公室。
“下午開會我要的資料你弄好了沒有?”
“啊,就快了……”
“還沒弄好?昨天下午你不是就說快弄好了嗎?”
我勉強笑道:“還差一點兒。十一點之前給您?!?/p>
“小京啊,”他語氣突然轉(zhuǎn)為關切,“你這兩天精神好像不大好啊?!?/p>
臥槽,這么明顯?每個人都看得出來?
我打著哈哈:“這兩天身體不大舒服?!?/p>
“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帶病工作啊,如果頭痛腦熱一定要去看醫(yī)生啊,該休假就休?!?/p>
我拼命點頭:“謝謝領導!不過我只是因為家里附近工地施工,搞到我失眠,所以精神不好。我真的沒感冒發(fā)燒什么的?!卑萃?,你就那么害怕H1N1啊……
趙頭兒點點頭:“那就好,快去弄資料,十一點之前給我……”
我重新坐回自己的電腦前,又變成一條死蛇。
手機忽然響了。我一看來電顯示,大驚失色。
手機一直唱著,周圍同事已經(jīng)開始看我。我只好硬著頭皮接起來,調(diào)動全身的歡樂細胞,用驚喜的語氣道:“師兄!怎么是你?你回國了?”
“嗯,”蘇一彥很開心,“我趕完了論文,導師同意我提前回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白云機場了。”
白云機場?。?!
“……師兄,你怎么直接來廣州了?也不提起通知我一聲?”
蘇一彥的聲音很溫柔:“我想給你一個驚喜?!?/p>
我倒……關鍵時刻你跟我玩兒什么驚喜!我已經(jīng)夠亂的了……
“那你住哪兒呢?”
“哦,上次來開會認識了一個中大歷史系的博士,人挺不錯的,我讓他幫我在中大招待所訂了房間?!?/p>
“那我晚上去中大找你?!?/p>
下班前,翟知今打電話找我一起吃飯。我在電話這頭沉默。
“怎么了?”
“我?guī)熜痔崆盎貒?,今晚我跟他一塊兒吃飯?!?/p>
翟知今沉吟片刻,問我:“你跟他說了咱們的事兒?”
“沒有,”我苦笑,“他是想給我一個驚喜?!?/p>
翟知今笑問:“驚喜嗎?”
“去你的?!?/p>
“他什么時候走?”
“哪兒有剛到就問人什么時候走的?我沒問,估計也就住幾天?!?/p>
“他住哪兒?”
“……翟知今,你不是想玩兒邂逅那一套吧?”
他酸酸地道:“他不會住你那兒吧。”
“我這兒哪兒能住人啊,他有地方住。”
他笑:“那就好。”
我忽然咯咯笑道:“翟知今,我覺得你現(xiàn)在就是一小三兒。我看你別叫翟二了,叫翟三兒得了。”
他沒有說話。
我一怔,這才意識到他現(xiàn)在其實并沒有心情跟我開玩笑。
“小京,你還要考慮多久?”他問。
“……再給我點兒時間?!?/p>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等什么。我在等他突然開了竅,覺得看上我根本是個錯誤?還是在等蘇一彥露出破綻,證明自己其實是個gay?
也許,我是在等上天給我一個啟示,告訴我到底該怎么做。雖然上天很可能正因為我一腳踏兩船而看我不順眼……
晚上,我去中大西區(qū)招待所找到蘇一彥。
他一見我,微微有些驚訝:“小京,你好像瘦了?!?/p>
我心說有你一份功勞,臉上笑著說:“是嗎?那你請我吃餐大的吧?!?/p>
半小時之后,我對著餐桌上的那只水晶肘子,笑道:“也不用這么大?!?/p>
“大學那會兒,辯論賽完了,全隊人一起出去腐敗,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吃肘子、紅燒肉這一類膠原蛋白多的菜。”
我怔在那里。多少年前的事兒了,他竟然還記得。
他笑道:“發(fā)什么呆啊?快吃東西?!?/p>
我剛拿起筷子,電話就響了。
我一驚,心想不會是翟知今來搗亂吧?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卻是我媽。
我媽聽上去很高興:“小京,你猜我現(xiàn)在在哪兒?”
媽您真是越活越年輕了:“在……外邊兒旅游?”
“呵呵,我在火車上,明兒早上七點到廣州?!?/p>
“什么??”我大驚,“媽,您來廣州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聲?”
“給你個驚喜嘛?!?/p>
媽,我今天很驚喜,謝謝您……
“我是來廣州開會的。小京,我?guī)Я四阄葑予€匙了,你不用來接我?!?/p>
“你帶了多少東西?”
“沒多少,三個包、一個行李箱,我給你帶了扒雞、火腿、棗子……”
“我還是去接你吧。”
“不用不用,不耽誤你上班兒?!?/p>
“我九點上班兒,來得及?!?/p>
“那也行,記得搭公交車來,別打的!”
“知道了?!?/p>
我掛上電話,蘇一彥問我:“伯母要來?”
我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伯母”是誰,點了點頭。
“你要去火車站接她?我跟你一塊兒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