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9年秋天,當西班牙征服者赫爾南多·科特茲第一次踏上阿茲特克帝國首府的土地時,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天堂的入口?!跋裨趬糁幸粯?,我們漫步在這片輝煌的景象之中?!彼窒碌囊幻勘@樣描述此次入侵特諾奇提特蘭(如今的墨西哥城便是在這片廢墟之上建立起來的)。運河環(huán)繞著空中花園,裝飾華美的小船來回穿梭。城中的居民近25萬,都穿著昂貴的斗篷和束腰外衣。各處的房屋都雕刻著精致的花紋,房間用金子做裝飾,人們佩戴著各種金銀和黑曜石。
不久之后,這位士兵就見證了這一文明的另一面。他的一些同伴成了一種公開宗教儀式上的祭品。
阿茲特克人用火石刀鋸開了他們的胸膛,將他們仍在跳動的心臟扯出來,供奉在神像前面……然后,再用腳把尸體踢到臺階下。等在一旁的大祭司一聲令下,他們的四肢就被砍了下來,臉上的皮也被剝了。阿茲克特人像加工手套皮一樣硝制人皮,而肉則像燉菜一樣被狼吞虎咽地一掃而光……
科特茲和他的部隊逐漸了解了阿茲特克帝國,它建立在令人難以想象的殘酷上。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例如歐洲,也曾經發(fā)現(xiàn)過類似的狀況。野蠻和權利也出現(xiàn)在日本的幕府中、南部海域的原始民族中,甚至出現(xiàn)在一些西方國家中——如迫害女巫與十字軍。人們既不會變得神經質,也沒有特別敏感。
阿茲特克向這些征服者展現(xiàn)的一切,摧毀了征服者們所有的幻想。阿茲特克帝國充滿了地區(qū)性、擴散性的大屠殺戰(zhàn)爭與死亡文化,民眾也絲毫沒有反抗行為。祭品大多是婦女和兒童,在幾個星期前被很好地奉養(yǎng)起來,準備在那無比殘酷的血祭狂歡中屠殺。橫膈膜的斷裂、鮮活的心臟被扯出,還有那食人肉的一幕,是宗教儀式的中心。在一些固定的節(jié)日、大寺廟的落成儀式上,甚至要殺掉兩萬人。鮮血流遍了祭祀?yún)^(qū),構成了一張血網。
必須有受害者成為祭品!
從來都不夠!
在西班牙征服者已經遺忘的文化中,這種對血的崇拜也被發(fā)揚到了極致。絕大多數(shù)定居在尤卡坦半島的瑪雅人,在公元800~1200年間創(chuàng)造了地球上最有生命力、最強大的文明。公元800年,約有2000萬瑪雅人生活在50個自治城邦中。而自1300年起,那些雄偉的廟宇突然被遺棄在了熱帶雨林中。
這聳人聽聞的衰亡是如何發(fā)生的呢?對于這種生態(tài)意義的失誤,歷史學家與人類學家耶瑞德·迪亞蒙特在其名作中描述了瑪雅人的衰亡和消失:
遭遇“典型崩潰”最嚴重的是南部高地:那里的人口密度最大,而且地下水位過深,井必須打得非常深才能出水……在這次崩潰中,我們可以確定一些可靠的因素。其中一點便是托馬斯·馬爾吐斯所描述的窘困問題:人口的增長超過了資源的支持能力。而且在人口增長的同時,由于濫伐樹木和土地沙漠化,有用的耕地逐漸減少了。
從這一點,我們可以確定一切。
然而,它真的能夠解釋一種擁有雄偉的建筑、成熟的占星術以及日歷體系的文化突然衰亡的原因嗎?我認為,迪亞蒙特——以及與其共事的歷史學家們——不可原諒地低估了“文化因素”。
在某些瑪雅人的廟宇和住宅中,人們發(fā)現(xiàn)了被打成小碎片的日常用具,這些物品大都是用黏土和黑曜石制成的。許多人類學家猜測,居民們將他們的財產通過這種合法的毀壞性的狂歡方式摧毀了。他們用一種提前的順從招來了來自神明的衰亡懲罰!
每個社會,每種文明,都有一種適應其物質基礎的“生產方式”。每種文化也趨于傳播其文化體系,在標志、關系以及行為指示中都扮演著某種角色:人們發(fā)展了“精神假說”,試圖用它影響自己周圍的環(huán)境。
宗教人類學家凱倫·阿姆斯特朗這樣描述道:“神話,是我們用來彌補棘手的人類謊言的東西?!?/p>
而瑪雅人顯然失敗了。
主要原因在于,瑪雅人(像阿茲特克人和印加人一樣)近于絕望地想要通過野蠻強硬的儀式控制大自然。即使在高科技時代,瑪雅人生活的氣候帶也是極不適合人類居住的。颶風會將整個地區(qū)夷平,這樣的現(xiàn)象在幾千年前、在“卡特里娜”颶風之前就曾發(fā)生過。在熱帶上升氣流控制的地區(qū),氣候變化游走于兩個極端——多年干旱與多年暴雨相互交替。在這種氣候條件下,迅速突變的病原體、寄生蟲、傳染病猖狂蔓延。此外,還有火山爆發(fā)和地震——尤卡坦半島與洛杉磯和舊金山一樣位于板塊運動區(qū)。
對于這種環(huán)境條件,瑪雅人在很長時間內都束手無策。雖然瑪雅人掌握了一些精良的手工技能,卻既不會冶鐵,也不會制造輪子。也就是說,他們很難靈活地躲避毀滅性的危險。他們能夠制造簡單的灌溉系統(tǒng)——但小水堤怎么能調節(jié)洶涌的暴雨洪流或是數(shù)年的干旱呢?每種資源都必須艱難地人工開鑿出來,城邦之間的通信也只能通過信使傳達(這大概也是內戰(zhàn)頻繁的一個原因吧)。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種圖畫般的文字,然而只能刻在石板上,沒有其他技術將這些文字另外保存下來并傳播出去。
災害遺留給瑪雅人社會的是完全的財產損失和持續(xù)存在的羞辱與消沉。艱難建設與末日毀滅持續(xù)交替,最終導致了創(chuàng)傷綜合征——每個經歷過自然災害的人都知道將會重復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為了避免這種創(chuàng)傷,瑪雅人采用了一種本義是“絕望”的宗教象征體系來反抗。統(tǒng)治者總是被認為具有神一樣的特性,他們最終應該為人們帶來盼望已久的雨或安撫發(fā)怒的神明。神君會向強大的祭司階層詢問其行為的缺陷,而祭司們總是會選擇激烈的方式——用殘酷的鮮血祭品的形式。
當然,祭品是會同意的!
但實際上,自然對瑪雅人并沒有那么“殘酷”。“自然”所做的,不就是讓瑪雅人剛好在最酷熱的時刻播種繁殖嗎?瑪雅人并沒有失敗,因為他們是“環(huán)境的罪人”。因為他們的文化中沒有“學習曲線”。他們生活在一個宗教儀式的羞恥文化中,任何認知的過程都被避開了?,斞湃顺闪松窠涃|的沮喪犧牲品,造成這種事實的原因是對溝通的極度干擾。他們制造出的一種令人驚慌失措的末日論,像線圈一樣纏繞在他們身上——最終,一個達到了當時最高藝術成就的民族,被遺留在石器時代的獵人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