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常見也是最直截了當?shù)钠垓_，而他是最易于輕信的受害者。但是，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墜入愛河。他現(xiàn)在意識到，這種情形并沒能幫助他清醒地思考。詩人們很準確地將愛稱為瘋狂。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他的愛絕對是瘋狂的。他的思維過程，他對外在現(xiàn)實的理解，甚至他的物質(zhì)生活、胃口、消化、睡眠，所有的一切都被擾亂了。有點奇怪的是，他當初并沒有在意，在佩魯賈度過的短暫假期里，她花了多長時間就選中了他－－從第一次隔著餐桌送過去的贊賞的表情，直到她把他帶到自己的床上，用的時間是那么少。

確實，她只是知道她不想要什么。她的需要在他看來肯定都很適

度，而她不想要的一切同樣充滿了強烈欲望所具備的力量。他很驚訝他們那么快就在科爾德科特街找好了房子。倫敦所有的地方對她來說都是無法忍受的。漢普斯特德太時髦，梅費爾太昂貴，貝斯瓦特太低俗，貝爾格雷維亞又太傲慢。此外，他們的選擇還因為她拒絕考慮抵押貸款而受到限制。即使他指出免稅的好處，也毫無用處。一個十九世紀的伯爵曾抵押了彭寧頓，讓他為債務所累的繼承人很難堪。抵押是庸俗的。最后，他們找到了皮姆利科的科爾德科特街。在這里，她給了他－－不管給出這個禮物有多么的漫不經(jīng)心－－他生命里最快樂的四年。她的死，奧蘭多的死，教會了他什么是痛苦。他現(xiàn)在很高興，他開始時的無知并沒有奪走最初幾個月的悲傷。一直到他娶了希爾達的兩年后，在進行有關(guān)他們不生育的醫(yī)療咨詢時，他才知道了事實真相－－也就是，他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一個孩子的父親。那段為一個不存在的女人而悲傷，為一個不是自己兒子的兒子而悲傷的日子，現(xiàn)在對他來說，是一筆償還清了的債。那并不是失去了尊嚴，而是一種美德。

相比海倫娜，他更為奧蘭多感到悲傷。海倫娜的死使他失去了歡樂，那是一種他從未享受過的而且感覺很不真實的歡樂，是他一直希望而不曾奢望永存的歡樂。在他心里的某個地方，已經(jīng)接受失去她是在所難免的事實。死亡和生命一樣，都能將他們徹底分離。但是對奧蘭多，他曾用悲傷的巨大力量，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痛苦大哭，來哀悼他。一個漂亮、聰明而快樂的孩子的死亡，在他看來是件很讓人憤慨的事情，更何況這個孩子還是他的兒子。他的悲傷好像包含了整個宇宙的痛苦。他并沒有對奧蘭多寄予太多的希望，也沒有教他要有很大的野心。他只是要求奧蘭多能一直保持他的美麗，他的溫柔和善良，他特別的、非同一般的優(yōu)雅。

因為奧蘭多死了，他才娶了希爾達。他知道，他們的朋友發(fā)現(xiàn)這

樁婚姻是個謎。這很容易解釋。希爾達是他的朋友和同事中唯一為奧蘭多哭泣的人。海倫娜和奧蘭多被安葬在家族墳地里，葬禮對他來說就是最后的分別，他們現(xiàn)在和同類在一起。從葬禮回來的第二天，希爾達帶著早上的郵件來到他的辦公室。他仍然記得她當時的模樣，她穿著白色的學生短衫。她那天早上還熨了襯衣，他能看出熨斗熨過的褶子。她站在門邊，看著他，只是說："那個小男孩。那個小男孩。"他一直看著她。她的臉變得僵硬，然后因為悲傷而崩潰了，兩滴眼淚慢慢地從眼睛里涌出來，流下臉頰。

她只是在奧蘭多的保姆把他帶到辦公室時見過他幾次，但是，她卻為他哭泣。他的同事們寫來悼詞，說著安慰的話，但是他們的眼睛卻躲閃著這無法緩解的痛苦。死亡是件低俗的事情。他們懷著同情、小心翼翼地對待他，好像他正遭受某種有點讓人難堪的疾病的折磨。而她只是為奧蘭多掉了一滴自然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