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那天傍晚回家時，廚房里雖然亮著燈，卻空無一人。他發(fā)現(xiàn)希爾達(dá)在花園里。她正站在熟鐵桌旁整理一個玻璃雕缽里的玫瑰花。那是個淺口的、形狀很粗獷的缽。他花了大約一兩秒鐘才記起他們得到這個缽的經(jīng)過。那是她的父母送給他們的結(jié)婚禮物。他還能描述出他們焦急地商量著這個缽的樣子。缽的價錢超過了他們的承受能力。他還記得，他的媽媽曾擁有一個很相似的缽。他從來沒有得到他媽媽的信任幫著清洗那個缽。她曾經(jīng)用它來裝周日茶點的甜食：一層買來的蛋糕，上面覆蓋著果凍，最上面是一層厚厚的合成蛋奶凍。這只缽里裝滿了彎彎曲曲的金屬線，用來支撐住玫瑰花。每當(dāng)希爾達(dá)塞進(jìn)一支玫瑰花，金屬線就刮擦著玻璃，這讓他非常煩躁。玫瑰花采摘得太晚了，而且也被擺弄得太久了。毫無疑問，菲莉帕采花裝飾客廳的時候，總是在白天很早的時候就將花剪下來，然后將它們放在陰涼的地方，并插在水里。而現(xiàn)在這些花則堆在桌子上，它們的頭已經(jīng)垂下來，

根莖也已經(jīng)軟了。突然他產(chǎn)生了一種不喜歡玫瑰花的念頭。在這樣的

一個時刻，經(jīng)過這么多年以后，這實在是一個令人驚訝的發(fā)現(xiàn)。它們是被過分贊美的花，其實很快就會變得邋遢。它們的美依賴于香味和詩意的聯(lián)想。一支完美的花，放在形狀特別的花瓶里，靠著單色的墻，可以有讓人驚奇的顏色和形狀，但是，花是應(yīng)當(dāng)以如何生長來判斷的。玫瑰花園看起來總是亂糟糟的，帶刺的難打理的灌木上長著可憐的葉子。而且，玫瑰花長得很不整齊，只有非常短暫的美麗時刻，然后花蕾就褪色了，被風(fēng)吹走，零落地飄灑在泥土上。此外，它們的芳香讓人很不舒服，如同廉價的香水。為什么他以前會以為它會讓他開心呢？

希爾達(dá)對自己的插花不滿意，于是將根莖拔出來，重新開始。她被玫瑰花的　　刺扎了一下，拇指上有一點血跡。"在芳香的痛苦中因玫瑰而死。"是勃朗寧還是丁尼生①說的？菲莉帕應(yīng)該知道。當(dāng)他的思維還在追尋著詩句的來源時，她不高興地說：

"我很想念菲莉帕處理這些花的時光。事情太多了，要準(zhǔn)備晚飯，還要讓桌子看起來很漂亮。"

"是啊。菲莉帕的裝飾非常好。這些是為今晚準(zhǔn)備的嗎？"

立刻，她抬起頭看著他，擺出一種防御姿態(tài)，有點著急。

"它們不行嗎？"

"花是不是太多了？人們隔著花應(yīng)該能互相看得見。你不能跟一個你根本看不見的人交談。"

"哦，交談！"

"交談就是晚餐聚會的中心。而且它們的味道太濃了。我們想要聞到的是食物和酒的味道，放在晚餐桌上的玫瑰花會攪亂這些感覺的。"

①丁尼生（AlfredTennyson，1809-1892），英國維多利亞時期代表詩人，主要作品有詩集《悼念集》、獨白詩劇《莫德》、長詩《國王敘事詩》等。

她帶著一種生氣的尖刻語調(diào)說："看來我什么也做得不對。"這讓

他很煩躁，而且自從菲莉帕離開后，他已經(jīng)越來越多地聽到她說這樣

的話。

"對？對于誰是對的？"

"對你。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和我結(jié)婚。"

這些話一出口，她就吃驚地看著他，或者在他看來是這樣，好像有些話是他們可以在心里想的，但是大聲說出來便是致命的。他拿起一枝玫瑰?；ò甑粝聛恚瑒澾^他的手掌。他聲音里的冷酷連他自己都可以聽得見：

"我娶你是因為我喜歡你，因為我想我們在一起能幸福。如果你不幸福，你一定要告訴我，是什么讓你這么難過。"

真實聽起來可以這么虛假，可以這么不像真的，這實在自相矛盾。如果他愛她夠多，他會讓自己撒謊說"因為我愛你"。但是，如果他足夠愛她，就完全沒有必要撒謊。她低聲說：

"你沒有必要這樣和我說話，好像我是你的一個學(xué)生。我知道你覺得我笨，但是你沒有必要這樣神氣十足地對待我。"

他沒有做聲，只是站在那里，看著她將最后一支玫瑰花塞進(jìn)扭曲的金屬線里，盯著玫瑰花的根莖。但是花的頂部顯得太重，糾纏在一起的金屬線翻轉(zhuǎn)過來，玫瑰花瓣、花粉和一些水灑了下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開始用手帕輕輕地擦著水。她說：

"菲莉帕離開了，為此你責(zé)怪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能給你生個你自己的孩子，我甚至不能讓收養(yǎng)的孩子和我在一起。"

"那太可笑了，而且你一定得知道這一點。我本來可以阻止菲莉帕離開的，但是我不準(zhǔn)備付出代價。菲莉帕一定得找到回到現(xiàn)實中來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