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我有了個敵手(1)

小大人 作者:(美)托馬斯·伯杰


對沙伊安人來說,區(qū)分男女是非常重要的——事實上,這比區(qū)分活人與死人還要重要——所以他們對于確定了我姐姐的性別感到滿意。何況,這時大家已經(jīng)把羚羊肉全部吃光,而狗肉還沒燉好。于是,那些印第安人就簇擁在我們周圍,表現(xiàn)出他們的好奇心。

他們用眼神表示他們的禮貌。他們大多數(shù)人約束自己不盯著我們看;有些人摸摸我們的衣服,但絕不觸碰我們的肌膚。我相信,若是我們剛才聽懂了“射星”的那番話,我們就會知道她對用手摸了凱若琳說了很多抱歉的話——這可以用由此引發(fā)的事實來證明。我提到這一點,是因為我作為一個白人一直感到驚訝:其實這些野蠻人是很體諒別人的,除非他們有時不了解情況。

孩子們當(dāng)然對我特別注意啦。那個照料馬匹的男孩叫“小馬”——我決定從和他交往來開頭。我在前面說過,我沒有和他套近乎;不過,即使在我當(dāng)時的年齡,我還是會隨機應(yīng)變的,事實上我也只能如此,不然的話,我休想活過十年,更不消說一個世紀(jì)了。于是,當(dāng)我看到他羨慕我的靴子的時候,我就馬上脫下來,遞過去,送給了他??上?,要讓腳受這種東西的束縛,是印第安人感到害怕的許多事情之一,因此他就裝作他不是這個意思。

狗肉被直接舀給了大家吃。所幸,那條狗個頭不大,而且要給那么多人全分過來,不過,我和凱若琳作為客人還是分到了最大的兩塊。沙伊安人都一直熬到半夜,他們不得不如此。我這么說的意思是,各式各樣的人出去進來,新來的人走進帳篷打量著我姐姐和我,一些人裹上牛皮,就地躺倒入睡,別的人成群地說笑著(與白人的看法不同的是,紅種人湊在一起的時候,可比我們更愛交往)。有些活動持續(xù)了幾個小時,這期間火堆一直閃著光:比如說,婦女們都干著自己的雜活,“老棚皮”和他的老朋友們一起吸了四五鍋煙。其中一個朋友便是“駝背”,除去他鼻子上的傷痕,他的樣子很健康,他還對我和凱若琳十分友好地咕噥了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從頭一天就認(rèn)出了我們,不過,他非常得體地不因他犯下的強奸和殺人的罪過而埋怨我們——印第安人就是這么看待的,認(rèn)為是我們造成了他們的過失。

至于凱若琳嘛,自從“射星”檢查她的那一刻起,就呆愣愣地坐在她的裙袍上,連吃狗肉的時候都沒緩過勁來?!袄吓锲ぁ痹僖矝]有理睬她,他倒不是在侮辱她,只是不感興趣罷了。

火堆終于熄滅了,因為“??优睕]有再加柴。她上了一張很像樣的床,我在他們那里是很少看到床的。我第二天才發(fā)現(xiàn),我和凱若琳睡到了她的床上,緊挨著“老棚皮”的床。 后來她還把一個孩子的睡鋪挪了地方,于是大家就睡成了一圈,排列得像是樂隊的坐席。羨慕我的“小馬”直到長成半大小子,才換到隔壁他哥哥的帳篷里,他哥哥不是別人,正是“在太陽下曬紅”。

終于只剩下我姐姐和我單獨坐在那里看著逐漸熄滅的火。一縷縷煙霧從火堆升向帳篷支柱交會處的出氣洞,再從那里與深藍色的夜空會合。由于有一簇簇的黃色星光,天空不怎么黑。

挨著我們的“老棚皮”正在無聲無息地休息,他的高頂禮帽吊在他的頭上面的一根牛皮筋上,他的大嘴的側(cè)影直對著正上方。你可以聽到許多粗重的呼吸聲,卻聽不到鼾聲——因為印第安人生來就會受到訓(xùn)練:沒有目的時不要出聲。另外的聲響就是最后一塊牛糞燒成灰燼時一次次發(fā)出的輕微散裂聲。

身處這樣的環(huán)境是很怪的,不過,我要說句實話,我已經(jīng)不害怕了。你盡可以替我往最壞處想——這么長的時間一直遠離家園,父親又遇害了,以及種種其他遭遇——可是我開始覺得境況還不是那么令人絕望。住處很暖和,這些人也還可以容忍。既然當(dāng)晚他們沒有對我們施暴,我想象不出他們第二天會那樣做; 你不會在天黑時給一個人填飽肚子,卻在天亮后把他殺掉。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你也無法回避他們不是白人這樣一個事實。

“你在呆想些什么啊,凱若琳,”我對我這個一奶同胞的姐姐委靡的身形說。她用兩只手掌托著下巴,帽子直垂到她的扇風(fēng)耳上。待在陰影中的她顯得十分郁悶,說話的腔調(diào)也同樣無精打采。

“野蠻人也不是鐵板一塊,杰克,”她回答說。我覺得她的嗓門大得不管不顧了,我們的主人可是正要入睡呢。“看到他們怎么對待那條狗了么?接著他們就喂起我來,仿佛下一回就要輪到我下鍋了,當(dāng)然我從來沒聽說過印第安人是食人族。依我看,你不能指望他們,杰克。”她哼了一聲,掙扎著想站起身,其實這可不容易,因為她已經(jīng)盤腿坐了好幾個小時。

她幾乎一字不差地重復(fù)了那句話,那強化了的語氣當(dāng)時并沒有打動我:“你最好別指望他們,杰克?!彼f著就邁動僵硬發(fā)麻的雙腿,一瘸一拐地朝門簾?去——在深夜入睡之前,去放松一下。我自己呢,決心在帳篷里堅持到天亮,因為我害怕外面那些游蕩的狗。

唉,那是隨后的一段時間里我最后一次看到凱若琳。她跋涉到草地那兒,從馬群里牽出一匹馬,騎上走了。過了好幾年,我才又碰見她,到時候我會把那些故事講給你們聽的。與此同時,你們得理解,我以為她是一時興起走丟了,隨后就把她徹底忘掉了。沒人能夠說我對不起她。

若是我沒有倒頭就睡的話,我也許能聽得到她逃跑時的馬蹄聲??上?,當(dāng)你領(lǐng)略到野牛皮袍的好處,舒舒服服地裹在里邊的時候,很難不睡得死死的。雖說起初皮里子一面有點硬,而毛面又像刷子一樣粗,可是皮袍很快就把你的自然體溫傳遍全身,好像那皮袍原本就長在你身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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