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小到大記得的事(3)

婦女閑聊錄 作者:林白


家家戶戶都備著干糧,就是把米炒熟,弄成米粉,就挺管用的。大家都很緊張,一下大雨,都覺今天晚上要倒房子了,家家戶戶家里都沒人。

過了一段,沒震,又都跑回去了。有的把做棚子的布洗洗做被子,反正不花錢的,是公家的。

我姐談戀愛的事我一點都不記得了。她出嫁的事我記得。

那時候,細(xì)胖哥復(fù)員回來沒多久。77、78年的時候,我姐就嫁了。我伯不同意,那時候細(xì)胖哥有對象了。那對象是他姐的小姑,后來就退掉了。我姐跟他好了好幾年了,他面兵的時候就說了,要是他面上兵了,就不要那女孩了。

他跟我姐小時候是同學(xué),他說我姐小時候穿著一件綠色的衣服,艷綠的綢的,一朵一朵的花,她就穿著這上衣,短袖的,就穿著上黃岡參觀林彪的家鄉(xiāng)。從那時候起,他就覺得我姐挺好玩的。

我姐比我們大十二歲,家里寵得不得了,我爺爺也寵著她,要什么買什么。她還說呢,小時候,有一個大碗,專門是給她吃零食的,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她一天到晚就端著那個碗吃。所以我們就最怕我伯,就她不怕,她還敢跟他頂嘴。我伯不罵她。所以她跟細(xì)胖哥這事,我伯就沒怎么管。

那時候,大隊的二書記還上家里來說,做我伯的工作。我伯后來也就同意了。

出嫁的時候我姐也有二十五歲了,她53年的。78年的時候,25歲了。她一直是婦女隊長,一組一個赤腳醫(yī)生,她也是。她兩根長辮子,還挺好看的,大家都覺得她好看,是公認(rèn)的。我們公社的,我們村就她一個去。幾十個大隊呢。

就嫁在同一個村子,早上就把家具全拉走了,一個村子里的人又沒怎么鬧。我姐出門,我媽還在那哭。我就想吧,就在一個村子里,有什么好哭的。我媽一邊哭,一邊說,就說不是一家人了,到別人家就得聽別人的了,在別人怎么好都不如自己家。在家也沒打她,也沒罵她。我也在那跟著掉眼淚。木玲就知道跟著搶糖吃。

底下要穿黑鞋子,上面要穿綠上衣。如果沒有,借也要借這么一套衣服。不穿紅的。

那時候還早,叫區(qū),我細(xì)舅和細(xì)舅媽還沒調(diào)到縣城呢。細(xì)舅好象是公社書記,他和細(xì)舅媽都有點權(quán),說把我姐弄出去吃商品糧。說弄到滴水縣的針織廠,我細(xì)舅說不行,那里頭灰塵太大了,不好,讓她自己在家練算盤。她念書的時候就學(xué)會了,又在家里練。

有一次,我細(xì)舅媽給她介紹對象,讓上舅媽工作的地方去,那時候沒有車,自行車都很少很少的。她是走路去的。

給她介紹的是她們公社的一個團支書,我姐那時候才十幾歲,十七八吧。她也是懵懵懂懂的,也有點怕,又不知道怕什么。她說后來,玩了一會兒,要回家了,舅媽讓那人用自行車送一段,我姐不讓,她就拼命跑,一邊跑,一邊往后看,看那人追上來沒有。前年她還跟我們說起這事。我們說,人家堂堂一個支書,還來追你呢!你還嚇得跑。

后來她哪都沒去,還是在家種田,還是沒吃成商品糧。算命的人還是挺靈的,說她這輩子,有吃有穿的,哪都去不了。真是啊,這命真是。細(xì)舅那時候那么有權(quán),她都沒出去,她就這命。

過了兩天,就去扔手榴彈。

也是一個山坡,也是別的鄉(xiāng)先扔,然后輪到我們。我們?nèi)齻€女孩扔,最胖那個女孩,蓋沒揭開就扔出去了。都在那趴著,老半天都不響。就叫一個干事去看看,干事有五十多歲了,嚇得腳直打顫。那女孩一直說她擰了蓋,就更嚇人了。后來那個干事?lián)炱饋硪豢矗パ?,蓋都沒擰開。笑得要死。

就輪到我了,我想,要是我使勁扔,肯定就能扔得挺遠(yuǎn)的。我就使勁一扔,一看,沒多遠(yuǎn),也炸了,聲音不是很大,也沒有那么大的煙,就一點黑煙,碗大的一個小坑。扔完后,我就好好地趴著,等炸響了才敢抬頭。

完了我們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說,嗨,才這么大一點坑,也沒電影里那么大的煙,能炸死這么多的人。

訓(xùn)了一個月,就回來了。給了六十塊錢一個人。

爺爺死的時候,我不在家。大姑和小姑都在家。那時候爺爺房里擱了兩個床,他其實病也沒病多久。他是年底臘月二十五病的,那一年,我剛好是那年出嫁的,87年。他每次病了就是餓兩頓,就好了。我二十八回家,叫"還福",就是吃早上那頓飯。他沒起來吃飯,他躺著。我回王榨,他挺急的,平時他一點都不急。我回王榨就得在門口放鞭炮,我說要走,其實不是馬上走,他就挺急,以為不放鞭炮,就在床上喊:炮子呢,炮子呢。我說我還沒走,你別急。

那天他還非得給我兩塊錢呢。我走了吧,初二又回家拜年。初五他好了一點,還吃了一點魚子。后來就再也沒起來了。初十,十一了,我還是回家看他去。他挺疼的,疼得在床上喊娘,我進去的時候,看見他的被子都蒙在頭上了,我就把被子拿下來,問:爹(就是爺爺),你好點了嗎?他也沒回話,搶過被子又蒙頭,還是疼得喊娘。

那天晚上我在家住了一晚上。平時我從來不說夢話的,我睡著了,聽見我爺爺問:你是哪個?我說:我是木珍啊。我一說這話,馬上就醒了。十二我就沒回去。

那幾天,一直是木玲跟爺爺睡在一個床上,大姑和小姑就睡另一個床上,同一個屋。

十二的晚上一點多,木玲說:爹怎么不哼了?她就喊爹,爹也沒應(yīng)聲。她就喊大姑和細(xì)姑。她說爹可能已經(jīng)死了。大姑她們一摸,說是死了。爹是弓著睡的,她們就趕緊把他的腳弄直了,把那手也弄伸直了。

就喊我伯他們。以前村里死了人,我還挺害怕的,都不敢看,晚上嚇得睡不著覺。但是爹死了,我一點都不害怕。

第一次騎自行車進城,也是記得挺清楚的。記不住是哪一年,就記得是八月十八,陰歷,中秋節(jié)過后。那時候我們家還沒有自行車,就是細(xì)胖哥有。學(xué)車的時候,來了親戚,管他是誰呢,拿來就騎,挺有癮的。沒學(xué)會的時候,剛會滑呢,就挺想學(xué)會的。

在稻場上轉(zhuǎn)圈,在公路也騎。有車的時候才學(xué),平時沒車學(xué)不成。也學(xué)了好幾個月。跟堂姐兩人,我騎一會,她騎一會。不用人扶,就自己滑。

學(xué)會了也有好幾個月了,沒車騎。我們上哪,就借細(xì)胖哥的車,他就叮著,說馬上還啊,就得馬上還。后來表妹的堂哥買了一輛車,她就借來學(xué)一天,就是十七那天。她就一天學(xué)熟了。那時候,表哥在縣城上三中,他的字寫得挺好的,人家都說,憑他的字,就能吃上一碗飯。過了八月中秋就有點冷了。細(xì)姑就讓表妹送棉被去給她哥。

我就跟我媽說,要不我跟她一塊去。表妹也幫著說。我媽就同意了。我跟她倆就各騎一輛車,她剛學(xué)會,那棉被就我后架上帶著。

我們兩人都沒騎車進過城,一路上挺小心的。一路上我都喊著,慢點慢點。她剛學(xué)會,有一股勁。她走前面,我走后面走到八公里那,有人挖了一個過水的小溝,又是下坡,這車沖得挺快的,來不及剎車了,她已經(jīng)摔下來了,摔到水溝里了,衣服都濕了。我趕緊剎車下來了。我問怎么樣,要不要緊,她說沒事,我們又走。

又走了沒多遠(yuǎn),不到一里路,有一個老頭,挑著一擔(dān)大糞,在路上慢悠悠的走。也是下坡。表妹忘了拉閘,也忘了按鈴,她慌的直喊,哎!哎!快過去,快過去!你說那老頭挑著一擔(dān)大糞,他能快嗎?一下就撞上了。撞的兩個桶一個在前一個在后,緊緊夾著老頭身上。臭的要死!我心想,這回麻煩了,可能要扯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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