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大姑開始的時候?qū)λ辉趺春?,在小學教書的。后來好了。小姑對她好,是考學出去的,有工作?,F(xiàn)在兩個兒子全都在那呆著不愿回去。在那沒有大姑小姑。山里不好玩,這里好玩,出門就是中學,走幾步就是馬連店街。
葵花姐的爸爸,我們叫叔的。我姐問他:這個女婿跟頭先那個女婿比,哪個好?他說那這個好多了!每次上這來,要不就是拿一條煙,要不提一條大魚,還給點零花錢。以前那個,從來沒有,你莫吃大的了。意思是你別想,肯定是沒有的。對這個女婿挺滿意的。
91年,開始插秧的時候,有一天早上,挺早的,那時候小王還放著鴨子,他得比別人起得早,要是鴨子出去晚了,看見有人,它就不敢走。他一開后門,有一個紙箱,他沒在意,就把鴨子放出去了?;貋碓倏?,他心想晚上也沒放什么東西在后門啊。打開一看,一個小孩,那時候我還沒起床呢。兒子女兒都在床上,女兒還不到一歲半,還吃奶。
小王就進門說,誰把一個女兒丟在我們家門口了。我一聽就很高興,連問,哪呢哪呢。
小王說,要不要?。课艺f要,怎么不要。
趕緊上橋頭買一掛炮竹,我就把孩子從正門抱進來,我們那有風俗,沒滿月的孩子如果沒決定養(yǎng)就不能隨便抱進屋,有穢氣的。我們決定了,從正門抱進來,小王在后面放炮竹??茨呛⒆?,什么都沒有,家里肯定挺窮的。
那一段,扔孩子的挺多的,全是女兒,一般扔的時候,都放在一個菜籃里,放紙箱是很少的,一個破紙箱。一般還都放兩袋奶粉,奶瓶,有的還有糖,還有沒做的新布。有的還放上一百塊錢,有的還放點衣服。這也是防萬一的,有的小孩沒人撿,旁邊就幫著沖點奶粉給喝。這個什么都沒有,用布一裹??吹恼f,看看箱子里有什么東西沒有,狗屁,什么都沒有。有一紙條,寫著小孩生日。
撿回去一放炮竹,大家都來看,說撿著女兒了。別人還以為是認識的親戚,扔給我們家的。那時候剛好有奶吃,女兒兒子都挺喜歡她的,都趴在床上看,喜滋滋的。我女兒也吃奶,她讓我給撿來的妹妹吃。
養(yǎng)了三天,計生辦的就找來了。
本來已經(jīng)有了兩個孩子,女兒就罰了1900塊,因為沒隔五年。計生辦的就說,得按第三胎罰錢,罰五千。那時候哪有這么多錢??!沒辦法。我就把八筒穿的衣服,好衣服,棉襖,還有棉背心,給她穿得好好的,給她吃奶吃得飽飽的,也放點奶粉,也像人家扔孩子似的,把自家的一個新菜籃子拿出來,放在籃子里,給小王的細娘,給她送到計生辦去。
我們就說不知道計生辦給人養(yǎng)了沒有。那時候誰敢養(yǎng)啊,扔的孩子特多。小王說,給什么呀,全給計生辦的扔塘里去了,那衣服還是我們家的新衣服。
要是現(xiàn)在,我肯定養(yǎng)著?,F(xiàn)在沒人扔了。當時誰都不同意我養(yǎng),我姐也說,我伯也說。
那段,我房子旁邊,有一天早上,全都在那吃早飯,聊天。就在那橋上,有個人吃飯,坐在橋上,把腳放在橋墩上。吃著吃著,他忽然說,哎,這不是個伢?都以為他說得好玩的。他說真的,你過來看一下。他沒說是死孩子。
全都跑去看。真是一個小女兒,剛生下來的,樣子還是像在娘胎里似的,縮著抱著頭。就在回水那,一直打轉(zhuǎn),打轉(zhuǎn)。那個人就上我家拿一個鋤頭,一弄,弄到旁邊,讓水沖走了。那一天,我飯都吃不下。我想著女孩真是可憐。農(nóng)村老說一句話,說有女兒,漚糞都不給人家做媳婦?,F(xiàn)在真是女兒漚糞了。
我們縣有一個老單身漢,五十多歲,撿了七個孩子,一起去要飯,人家都給。后來孩子大一點了,他就讓小的要飯供大的孩子上學,拿了兩個大籮筐。
還有一個老單身漢,也撿了一個女兒養(yǎng)著,現(xiàn)在還養(yǎng)著,還給她上學念書。王榨還有一個媳婦,她舅舅也是個單身漢,也撿了一個女兒讓她媽幫養(yǎng),養(yǎng)著吧,她舅舅也不要了,也沒衣服穿。
還有很多人撿來養(yǎng),大多是單身漢,四五十歲的單身漢,撿一個女兒,想著老了能照顧。我們村的秋香生了兩個女兒,她爸爸讓她趕緊扔掉一個,她丈夫氣得要死。他說,兩個女兒怎么了,老了兩個女兒買肉吃,他說多少人享了兒子的福啊?
我們村有一個人也撿了一個女兒,養(yǎng)到九歲了,什么活都能干,還幫她洗衣服。她只能生一胎,生不了第二胎。她不挨罰。
現(xiàn)在撿不著女兒了,要是第一胎生了女兒,第二胎懷孕了,就自己去做B超,要是女兒就打掉了。我還說呢,等八筒長到十歲了,就去撿一個女兒,現(xiàn)在哪有啊,撿不著了。
我們村男的大多數(shù)是文盲,不上學,不愛上。最多上一兩年小學。小王(木珍的丈夫。我很奇怪她把自己的丈夫叫小王,跟單位一樣)四兄弟都沒上學,都挺厲害的,混得好,誰都不敢欺負。他大哥不認字,照樣當村長,還當過治保主任。有些女孩考上初中也不去,都去廣州打工,自己不想上學?,F(xiàn)在的小孩都上小學。
我最喜歡的事情?第一是打麻將,第二是看書,第三是打毛衣。
全村有三四個人愛看書,都是女的,有三個是六幾年生的,一個是七六年生的。
看金庸、瓊瑤、岑凱倫,還有就是《家庭》。《家庭》是村里訂的,雜志一來,我們幾個都搶著看。村里有幾個愛看書的,都是女的。最小的一個是七三年生的,讀過一年初中,我六五年生的,小學畢業(yè),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人。
小王會寫自己的名字,不會寫信。
我們在家一天到晚打麻將。不睡覺,不吃飯,不喝水,不拉不撒,不管孩子,不做飯,不下地。要是小王做了飯,端給我,我就吃,不端,我就不吃。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從小就喝涼水,饑一頓飽一頓。女兒小,嬌氣,每天要兩塊錢買零食吃,吃了零食就不吃飯了。兒子懂事,九歲那年自己走了五里地找外婆,讓外婆教他做飯。
有兩次打麻將都快打死過去了,不吃不喝不睡打了一天一夜,突然眼睛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也說不出話來,全身發(fā)軟沒力氣。當時以為快死了,睡了三天,沒死,又接著打。
我們村女的都這樣,天天打麻將,都不干活,還愛吃零食,每天不是瓜子就是蠶豆,不然就煮一大鍋雞蛋,一大鍋花生,大家圍著吃,全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