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李胖兒就出走了,聽說又在外面結(jié)婚了,說是跟算命的瞎子結(jié)婚了。錢用光了,又跟大仙,錢又光了,她又走了。又有說她人在黃石,頭發(fā)全白了,人更瘦了。前年99年,回王榨,跟楚山辦離婚。
楚山說,李胖兒的戶口在他家,每年的稅都是他幫交,加在一起,要李胖兒給他三萬才離婚。李胖兒只給五千,法庭斷不了,李胖兒又走了。去年我們在黃石做生意,真碰到李胖兒了,沒老,頭也沒白,帶她大女兒的孩子。我問她找人了沒有,她說找了一個補鞋的,沒回王榨。她的前夫現(xiàn)在還沒找著媳婦,有人逗他,說給你找個媳婦,你給我家干活?他真去了,他時常讓人幫他找媳婦。
我從來不跟他開玩笑。
木蓮生下來眼睛就瞎了,一輩子沒嫁,父母怕嫁了人家虐待她,就沒嫁。也沒找男人,村里都是姓王的,不欺負她,她兄弟媳婦欺負她,不養(yǎng)她,說得難聽:你這個老逼,我做的你來吃,你這么有味,你莫想在我屋里吃,各人做的各人吃。
那幾家的小孩全是她帶大的,她根本就沒吃閑飯。她也不還嘴,聽她罵。她二弟聽不過,讓別罵,二媳婦說:那你干嘛跟我結(jié)婚,你跟瞎子結(jié)婚好了!二弟生氣,打她,只打了一巴掌就不敢打了。一到老二家養(yǎng),就罵,只好不讓她養(yǎng)了。
她洗自己的衣服,能自己補衣服,喜歡聽人聊天,愛往熱鬧地方去,到村子中間,一個露天的地方,人家的門口,屋挨屋,每人從家里拿凳子出來坐,聊天。愛吃肉。
后來得了胃癌,晚期了,臨死前在楚國家,想吃魚,最想吃芝麻餅,一角五一個,很好吃的。滴水縣城都沒有賣的,得上黃石。她侄子在黃石,帶了幾個回來,給她吃了,很高興。她又想吃魚,楚國在田里弄了一條鯰魚,讓老婆臘梅給她用鯰魚做面,吃了,吃了一碗多,吃完了說:一輩子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真甜。
她六月死的,快死的時候吃的鯰魚面。在家斷的氣,村里給了點錢辦后事,普通的柞木棺材,200到300塊一付。抬棺材的人和親戚吃了一頓。村里給的錢不夠,兄弟三人分攤,有的出得多,有的出得少,吵嘴了。我們村另一個五保戶,死了就比她熱鬧,錢是村里給的,他對村里有貢獻,學(xué)過畜醫(yī),教過書。
興紅年輕,76年生的,挺漂亮的,瘦瘦的,大眼睛,薄嘴唇,全村最漂亮。她跟舅舅在河南博愛縣修表,她修得還可以,不算很糟。
興紅不喜歡打扮,她要用貴的化妝品,一百多塊一瓶,口紅幾十元,像油似的,不掉色。她看不上疤子,嫌他不夠長,就是不夠高,他姐姐還比他高。疤子本來也不是追她,他想追另一個女孩,人家有主了,就追興紅。
那時候疤子也在博愛學(xué)修表,跟他姐學(xué),興紅跟我說,晚上出去玩,他強吻了她,還摸了她身上,她放不開,只好同意了。就一起去新疆,第一年疤子沒做生意,全靠興紅修表。半年有一萬塊錢,就用這筆錢做本錢,做服裝、鞋生意,賺不多,只有兩萬。后來興紅就懷孕了,想先生孩子再結(jié)婚,后來還是打掉了。結(jié)了婚,第二年正月初一生了個兒子。三十晚上開始生,初一才生出來,有點難。三十下午就到醫(yī)院了,初一下午才生出來,疤子在新疆,她婆婆去了。找很遠一個地方的半仙取了名字,叫王進。
興紅不想再生了,沒上環(huán),老打胎,一年打兩次,打了有五六次了。最后一次打胎沒刮干凈,要清宮,在新疆,痛得受不了。后來上環(huán)了。
她讓疤子別打牌,他發(fā)誓不打,拿起一把菜刀,把小指頭砍了,傷還沒好,又打。
房英快五十歲了,有一兒一女,大女兒一直在河南博愛修表,二女兒在河南安陽修表,小兒子做縫紉,學(xué)了幾個月就上廣州混。她是全村最舍不得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從來不穿新衣服,平時從來不舍得穿,走親戚才穿一兩次,女兒給她都不舍得。雙搶,誰都吃,她不舍得,她說她心慌,拿了三個雞蛋,坐在灶上想了半天,三個雞蛋能賣一塊錢,最后還是沒舍得吃。
有一次,插秧到最后,她跟別的人來幫我家的工,那天我們吃包面,包面跟大餛飩差不多,還殺了一只鴨,買了二斤肉。她上我家插秧,我給她兩人打了兩個鴨蛋,還有鴨肉、豬肉,一人一大碗,給她們送去,我想她這么不舍得,給她點好吃的。
金發(fā)是個木工,還行,跟師傅學(xué)過三年,手藝好,不出門,外出的話想家,呆不住,趕緊回家。他財心重,走路從不慢吞吞的,從來都是大步走,趕時間。他看人家做粑賣,做饅頭,學(xué)會了。本來有別人上我們村賣,他把別人都趕走,就他一個人賣。村里人說:別人的發(fā)財相好看,他的發(fā)財相不好看。
他做的饅頭小,四口就吃完了,人家的都比他的大。他還臟,讓他老婆賣面條,上廁所不洗手,邊擤鼻涕邊賣面條。這人脾氣急,喊他老婆,一聲超一聲,不來就罵,日你娘,你娘死了。也沒什么要緊的事,他老婆不跟他吵。有一次,晚上唱戲,他看戲去了,他用一個大油桶,上面放鍋,鍋上放蒸籠,晚上沒人時,不知是誰,把他的灶悄悄推到河里了,都恨他。一早起來,灶不見了,開水瓶也給砸了。灶撈起來還能用,鐵的。
丈夫比她大十幾歲,她說她愿意,大一萬歲大一千歲她都愿意。那時候在生產(chǎn)隊,我們打賭,讓她扮成一個要飯的,在王榨,本村,要是討得著兩升米,就不用干活,一整天都不用干,給她八分工。
平時她就學(xué)什么像什么。
她就穿上破棉襖,戴上破草帽,拿上一根棍子,一個破口袋。就去討。正好那年小蘭剛嫁來,頭天嫁來,第二天木藍姐就去討飯。小蘭不認識她,不給,她一頓要飯棍,兇道:你不給?不給就拿你的新鞋!小蘭自己做的新布鞋放在床跟前,木藍姐一把抓著鞋,小蘭只好給她一升米,一升等于兩斤,十升是一斗。
她又上別家,看見老人小孩,就說"可憐可憐我吧",每人都給了她一點米。
又上一家結(jié)婚才三四天的,叫江兒,江兒不給,她就上江兒的新床躺著,說"你媽個逼,不給,不給我就在你床上困著!"江兒害怕,心想這么兇,哪有要飯的這么兇。江兒就找米,給了半升。木藍姐大喊:少了!給一升!江兒只好又給了一升。
從江兒家出來,她已經(jīng)有四升米了!她把破棉襖破帽子一摔,在干渠上笑得要死,大家都笑,她說:你們看看!這多少升了。
當初她就是看到王榨好玩,就讓人說媒嫁到王榨?,F(xiàn)在六十多歲,死了。她脾氣好,丈夫脾氣急,老打她,她挺瘦,不經(jīng)打。我看見過一次,那時候都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在稻場上,早上做好了飯,丈夫在稻場上趕輾,趕牛,她做好了沒吃,喚丈夫吃飯,丈夫無緣無故地拿著趕牛的鞭子打她,像打小孩似的,沒招他沒惹他,他就打,她也不跑也不罵。我問,他干嘛打你?她說:沒么事,習(xí)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