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菲在彩排時眼睛四處溜，看看劉書記是否把小伍帶來了。小伍總是來看彩排，她可以放肆地大笑，吃零食，把腳蹺在前排椅子的靠背上。劉書記的白頭發(fā)沒出現(xiàn)?？纯葱∥檫€怎樣整天板著臉訓(xùn)小菲。開幕時小菲看見小伍和劉書記進(jìn)來了。劉書記叫大家先暫停，他有話要講。所有化好妝的演員，加上后臺服務(wù)部門，包括燒鍋爐老頭，全到臺上站隊(duì)。劉書記把小伍請到第一排，對大家說：“省委組織部的伍善貞同志有幾句話想跟大家談?wù)劇！?/p>

小伍照樣神氣活現(xiàn)，站在那里，仰臉對臺上的隊(duì)伍說：“這個戲，是我專門請人寫的。老劉和我商量了基本情節(jié)然后請了三位編劇，用三個晝夜把它趕寫出來的。為什么我和老劉有這樣的體驗(yàn)？我不說大家也明白：因?yàn)槲腋赣H——當(dāng)然他已經(jīng)不再和我有任何關(guān)系。早在發(fā)現(xiàn)他有疑點(diǎn)的時候，我就基本和他斷絕了關(guān)系。因?yàn)樗?jīng)是我父親，我才更加仇恨他。多危險呀，同志們，這樣狠毒陰險的敵人就在我們身邊！我為自己曾經(jīng)是他的女兒而深感恥辱！”

小伍英勇倔犟地仰著頭，任淚水灑一臉。

小菲很想去安慰小伍兩句，叫她別感到恥辱，她是她，她爹是她爹，誰不知道小伍十七歲入黨，是個小小年紀(jì)的老革命？這么多年，小伍行得正，站得穩(wěn)，就是小菲再投一回娘胎，出來也不如小伍的坯子正。別人不了解她小伍，小菲還能不了解？雖然她整天老三老四做小菲操行指導(dǎo)、政治教員，她從來沒有虧待過小菲，有個冰棒，碰上小菲，也要掰半個給她。況且伍老板畢竟寵愛小伍一場，和他斷絕父女關(guān)系，她心里能不血淋淋嗎？因?yàn)閷π∥榈睦斫夂椭С?，小菲的彩排十分成功，嗓子也扯得起了毛似的?/p>

小伍上臺來緊緊擁抱住小菲。兩人一抱在一塊兒就又回到十六七歲?！爸x謝你小菲?！边@是小伍掏心窩子的口氣，以這口氣，小伍曾告訴小菲她有了初潮，接到男生的情書，和老劉建立了戀愛關(guān)系。小菲鼻子一酸，怎樣鉤心斗角也是一輩子的小姐妹。小菲知道，小伍輸給誰都行，就別輸給她小菲。這時她一定感覺小菲多少占了點(diǎn)上風(fēng)頭。小菲趕緊也掏心窩子，說：“千萬別難過。”

小伍抬起臉，莫名其妙，她難過什么？

小菲一看，又是那個好勝要強(qiáng)的小伍，死也不輸在小姐妹面前。小菲貼心地說：“請你和老劉消夜，去不去？”小伍吃勁特大，小菲覺得這個安慰比較容易被她接受。

小伍說：“我剛說要請你呢！你問我們老劉！”

這類事情從來是小伍做主。小菲是省得自己拿主張的人。小菲跟在小伍身邊，尤其省腦筋。小伍指著一家牛肉湯生煎包子館說：“小菲最愛吃牛肉湯?！彼渤３樾》茮Q定什么是她最愛吃、最合適穿的東西。有歐陽萸和小伍，小菲十分省心。

“老劉，給小菲買半打牛肉包子。小菲愛吃香菜，多要點(diǎn)香菜放在她的牛肉湯里。”老劉便去了。

小菲心想，這么晚了，誰吃得下半打包子？但小伍一向?yàn)樗?，她就吃吧。這包子館不倫不類，也有鮮啤酒賣。剛剛回到座位上的老劉，又給差去買啤酒。小伍即便嫁了中央領(lǐng)導(dǎo)，中央領(lǐng)導(dǎo)也會給她差去買啤酒的。并且她有本事把大家支使得一團(tuán)歡喜。她抱怨說小菲那么久都不去看她，小菲連忙解釋，她忙得連自己女兒都沒時間看。她明白小伍東拉西扯還是因?yàn)樾睦镫y過。一個女兒和親爹永世翻臉，誰不難過？小菲用勺子舀起牛肉湯，吹吹氣，突然說：“我都怕見伍媽媽?！?/p>

“為什么？”小伍眼一瞪。小伍有一點(diǎn)金魚眼，瞪起來上下眼皮不沾黑眼仁。

“她怎么受得??？以后孤單單的了……”

“她活該！”小伍說，更像金魚了，“我才不相信她什么也不知道，全是伍老板背著她干的。伍老板在家耳根子軟，看我媽的眼色?！?/p>

“你別瞎說！伍媽媽已經(jīng)夠遭殃了?！毙》普f。

老劉喝啤酒，抽香煙，深不可測。忽然他說：“小菲還沒有寫入黨申請書吧？”

“寫過兩次了。你們黨內(nèi)同志不要我們呀，看不上我們呀！”小菲偏著頭，碰到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時刻，她就一副沒正經(jīng)的樣子。

“你看，她這個人長不大的！”小伍又愛又嫌地在小菲頭上打一巴掌。

三人吃著喝著，有了點(diǎn)暈暈乎乎的感覺。小伍沉悶了，老劉逗她幾句，她橫他幾眼。小菲想，她干嗎不肯承認(rèn)自己心里不好過呢？明明和伍老板感情那么好，現(xiàn)在伍老板身陷囹圄，兇吉未卜，哪能照樣意氣風(fēng)發(fā)呢？小伍啊小伍，小姊妹之間，何必打碎牙含血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