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gè)夜晚，總會(huì)有一杯熱牛奶無聲地放在我的眼前；每個(gè)夜晚或清晨，總會(huì)有一把擠好牙膏的牙刷落入口中；每次坐在餐桌前，總會(huì)有滿齒留香的菜肴飄然而至；每次走出家門，總會(huì)有一個(gè)愛撒嬌的女人一邊幫著整理領(lǐng)帶一邊吻別……此刻，所有的不快樂蕩然而去，溫情在心底恣意蔓延——

1

這些天心里堵得慌，給家里打了個(gè)電話，是姐姐接的，自從老媽生病后，姐姐和姐夫就搬回家照顧老媽。我跟姐姐說，下午回家看老媽。

開著我那輛剛噴了油漆的拉達(dá)車，去長興市場買了一箱金六福，到海鮮市場買了一箱陽澄湖大閘蟹。想起情迷夜半明天過生日，掉轉(zhuǎn)車頭，去花店買了8朵玫瑰，打算送給情迷夜半過生日。

花店的姑娘很有禮貌地甜蜜地笑著說：“先生，是9朵吧，9朵代表長久?！?/p>

我搖了搖頭說：“不是，是8朵。”

8在古漢語里是分別的意思。

我想，從老家回來，就是我和情迷夜半分手的時(shí)候。

回到家，把那束玫瑰插在花瓶里，拿起筆本來想寫個(gè)“生日放肆快活，狗男女修成正果！”之類的話語給情迷夜半，心里卻突然一陣難受。

坐在沙發(fā)上想了半天，想想，還是算了吧。夫妻一場，有恩有情，緣分盡頭，何必口誅筆伐。

姐姐在院子里洗衣服，我下了車，拎著兩個(gè)紙箱子向院子里走去，姐從屋里迎了出來，一邊去接我手里的箱子一邊問我：“你媳婦呢？你媳婦怎么沒來？”

姐這么關(guān)心我，讓我心里十分難受。但我表面上還得裝作輕松，一張口就撒起謊來：“她最近忙，他們單位來了個(gè)日本鬼子，她現(xiàn)在正忙著跟一個(gè)日本鬼子說鳥語?！?/p>

我接著問姐，咱媽身體現(xiàn)在怎樣？姐說，好多了，就是半邊身子不能動(dòng)彈，下不了床。我又問老爸哪兒去了，姐說下地干活兒去了。

老媽躺在床上睡覺，聽見我來了，醒了，身子動(dòng)了動(dòng)，看樣子想坐起來。我走向前抱著老媽的身體，讓姐把旁邊的被子墊在老媽背后。老媽身體又輕又飄，臉色灰暗蠟黃，眼神迷離，手像雞爪子。我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坐在姐姐遞過來的凳子上，握著老媽的手，一邊按摩老媽肌肉松弛的胳膊，一邊安慰媽：“媽，您安心養(yǎng)病，多吃點(diǎn)兒好的，經(jīng)常到外面曬曬太陽，身子就會(huì)漸漸好起來?！崩蠇審埩藦堊欤粤Φ貑枺骸耙寥荒?？你媳婦伊然怎么沒來？”

我難過地想，媽是病糊涂了，連我媳婦是誰都分不清了。

我擦了一把眼角的淚，連忙說：“媽，我媳婦不是伊然，伊然不是我媳婦。媽，你弄錯(cuò)了……”

“春子，上次你媳婦伊然還說要給我生個(gè)孫子?！崩蠇屛⑽u著頭，嘆了一口氣說，“春子，你騙我，你為什么騙我？”

“媽，我沒騙你，你說的伊然不是我媳婦，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那你媳婦是誰？”

我媳婦是誰？自從察覺情迷夜半有了外遇后，我也曾在心里這樣問過自己。面對躺在床上養(yǎng)病的母親，我還能怎么回答？

“媽，我媳婦叫情迷夜半，情迷夜半是我媳婦，今后你記住了?！?/p>

“情什么半？”

“情迷夜半！”我俯在老媽的耳朵上說。

“那你媳婦伊然呢？”

姐說，自從媽生病后，媽的腦子有些問題，說話總是顛三倒四，不分東西，見了孩子他二叔叫二舅。

我按摩完老媽那條瘦弱的胳膊，緊接著又去按摩那條同樣瘦弱的腿?？纯礉M是褶皺的皮膚，沒有一點(diǎn)兒血色，心里不禁難過起來。母親到了這把年紀(jì)，本應(yīng)該是享福的時(shí)候，卻……

媽的眼皮動(dòng)了動(dòng)，有氣無力地說：“春子，你別費(fèi)勁兒了，沒用。”

“按摩按摩，活動(dòng)活動(dòng)血脈，好得快?！?/p>

我看見媽說話很是吃力，就說：“媽，你累了，你不要說話了，閉上眼睛休息休息吧?！?/p>

媽說不累不累，我不累……說著說著就把眼睛閉上了。

姐姐見老媽睡了，把我拽到一邊問：“你說實(shí)話，是不是和你媳婦吵架了？”

姐姐一定是想起在醫(yī)院發(fā)生的那一幕才這樣問我，我故意咋咋呼呼地說：“姐你放心，沒事沒事，昨晚我們還做壞事了吶?！蔽夜室庋b出一副很正常的樣子又說：“你還不了解女人嘛，哄哄就好了?！?/p>

2

傍晚，坐在熱乎乎的炕上，和老爸姐夫喝著老爸用山棗泡的酒，慢慢嘮著家常，聽老爸講莊稼地里的事，心里舒暢了很多。

這時(shí)，有幾位左鄰右舍的大哥聽說我回來了，都過來看我。就連我一直尊敬的梁叔也來看我。老爸惦記老媽，說了一陣話就去里屋照看老媽去了，我連忙起身給梁叔和大哥們讓座遞煙倒茶，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嘻嘻哈哈，都說，和我這般大的，就我出息，混出了名堂。

這樣的贊揚(yáng)突然在我心里發(fā)酵，膨脹，乃至像火山一樣爆破噴發(fā)。

我突然學(xué)起了城里人的油滑，得意不凡地說：

“哪里，哪里，還不都一樣，整天傻忙，上半身為嘴忙活，下半身為屌忙活?！?/p>

幾位大哥見我說到了點(diǎn)子上，都深有感觸地哈哈地笑了，說我說得精辟，不愧念過大學(xué)，把人生分析透了，是塊闖江湖的材料。

聽畢，我琢磨了半天，也沒弄明白大哥們說的是啥意思。

我不禁在心里問自己：這是夸我哪，還是貶我哪？

都快二十一點(diǎn)了，情迷夜半來電話急匆匆地說：“老公，今晚單位加班，晚飯你自己對付吧，不愿意對付，你就到樓下吃燒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