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們有悲傷的權利(1)

長得不好看也沒關系 作者:(韓)金賢珍


你對悲傷敏感嗎?我屬于對悲傷特別敏感的一類人。當然,我也有過青澀的少女時代,覺得自己的悲傷是世界上最大的事情。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逐漸懂得了那些事情是丟人的、不光彩的,悲傷的次數(shù)也就減少了很多。但還是經常會因為自己的悲傷,甚至別人的悲傷,受到很多的損害,當然,偶爾也會被人蒙騙利用。我這人看上去脾氣很大,其實特別膽小,解剖實驗之類的事情更是連想都不敢想。我常常把迷路的狗撿回家,多的時候,家里擠擠挨挨地塞了五條狗……很多時候我都在想,自己為什么要這樣生活,但是很難找到答案。

隨著對世界的深入了解,我感到異常震驚。在學生時代,善良的人似乎受到更多的祝福,經常會聽到勸善懲惡之類的話。但在新自由主義時代生活了十年,長成大人之后,卻不再有人推崇善良,做得不好的人的飯碗會被做得好的人搶走,悲慘地死去。在生活中,我親眼所見、親身經歷的小悲劇,比比皆是。所有的人都似乎有著大大小小的不幸。

最讓我吃驚的是,有那么多的人感覺不到悲傷;或者感覺到了悲傷也不表現(xiàn)出來;或者覺得感受悲傷是件丟人的事情;或者很看不起悲傷這種感情。當然他們沒有理由感覺不到悲傷,而是把悲傷看成是一種懦弱,就像躲避傳染病一樣拼命地躲避它,害怕被它感染??吹竭@個景象,我更加悲傷了。我也可以理解,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人們?yōu)榱松嫦氯サ膾暝?,卻難免把心地善良的人當成了罪人。

可以肯定的是,現(xiàn)實的世界里,充滿憐憫或者心地善良的人,成為了人們嘲笑的對象?!熬ⅰ焙汀按箜n民國的百分之一”之類殘忍的話,像世界上最高尚的話一樣被使用。沒有中間,只有“最高”和“最上層”。

沒有錢的人也得生活,沒有能力的人也得生活,沒有能力的人也得和別人一樣生活。這樣說的話,就是希望這些人永遠消失。當然,在人背后使壞奪取某種東西的行為,以及非法得利的行為,都是應該受到譴責的。但是那并不是出于正義感、道德觀,或者社會秩序,而是羨慕別人做得好,羨慕別人能在法制之外獲得這樣那樣的特權。只要有機會的話,也想行使一下那種不道德但誘人的特權,是包括我在內的所有普通人心里隱秘的愿望。

與道德觀同時消失的還有感受悲傷的能力,現(xiàn)在很讓人懷疑我們是否曾經擁有過那樣的能力。悲傷?憐憫?能用來填飽肚子嗎?我們已經無從得知了。從由削尖了腦袋一心往上爬的社會世態(tài)、黑暗的現(xiàn)代政治史等等引起的悲劇,到村里饑餓的孩子、厭倦了人世而默默自殺的學生,以及被打死的無依無靠的小媳婦,這些個人和社會的不幸,令人悲傷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無論是小悲傷還是大悲傷,它們都會纏著我不放,把我折磨得遍體鱗傷。我為此思考良久,這些悲傷之所以無法得到解決,也許是因為誰都沒能正視這些悲傷。

感受悲傷是非常痛苦的事,這是所有有感情的人皆知的事實。那些想要盡快從悲傷中逃出來的人,正是因為知道那份痛苦,才會拼命地逃走。但正是因為沒有人正視,也因為人們不想悲傷,這份悲傷才變得更加強烈。實際上,悲傷是非常正常的事情。難道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你都不覺得悲傷嗎?

每次聽到大人們批評二十多歲的孩子懶惰、沒有欲望時,就會想起在自習室和圖書館里埋頭苦讀的朋友們。他們真的非常努力,一心想著學習,起早貪黑地為了各種資格證書,為了托??荚嚒麄冊浤敲磁Φ貙W習,之后卻被人罵,說他們不做事,光知道像膽小鬼一樣學習。面對這樣窘迫的現(xiàn)實,你難道不感到悲傷嗎?

正是因為不想被貼上失敗者的標簽,也因為沒有作為大韓民國上層5%之外的95%生活下去的自信,更因為沒有馬上可以做的事情,所以才必須從學習開始,睜大眼睛,一窩蜂地參加各種任用考試。參加公務員考試的我們,在埋頭苦讀幾年之后逐漸荒廢。這難道不應該感到悲傷嗎?

我們這些從事藝術工作的人,要有十年內連生活費都掙不到、把戀愛和結婚拋在一邊的決心,更要在節(jié)假日全家團聚時做好迎接親戚們“冷嘲熱諷”的心理準備。

整天想著要能爬進那5%的話,就別無所求了。因此一點兒都不為自己想踩著別人的肩膀爬進那5%的陰險欲望而感到羞恥,也都不為自己的庸俗和勢利感到慚愧。這難道不應該悲傷嗎?

勝利者拿走了全部。獲勝的人不管放什么厥詞都可以,說謊不是罪,說了謊而處于挨罵的位置才是罪。如果你能繼續(xù)往上爬的話,就什么罪過都沒有了。

女人們被告知,如果不漂亮不苗條的話,就只能一個人孤獨地生活;男人們被告知,像你這樣無所事事的宅男是人生的失敗者,會沒辦法結婚,孤獨地老去;有孩子的父母則被告知,如果你的收入不能提高的話,你的孩子就會比不上別人,最終變成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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