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充滿奇想的一年》8(1)

充滿奇想的一年 作者:(美)狄迪恩


他們下了飛機。

他們提取了共用的行李袋。

當時杰里提著行李袋走向租車處,在金塔娜前面穿越到達車道。他回頭望。時至今日,我仍不知道他怎么會回頭看。我從沒想過要問他。在我想來,那是一個你聽到有人在說話然后聽不到了所以你回頭看的例子。生活瞬間改變。尋常的瞬間。她仰面躺在柏油路上。他打電話叫了救護車。她被送到UCLA。杰里說,在救護車中,她是醒著的,頭腦清楚。到了急診室她才開始抽搐和失去控制。一支手術隊伍開始行動。他們給金塔娜做了一次CT掃描。等到他們開始給她做手術的時候,她的一個瞳孔已經固定了。另外一個瞳孔在他們把她推進手術室時就固定了。他們不止一次對我提起這一點,每次都在強調病情的危急和他們干預的關鍵性?!爱敃r有個瞳孔固定了,另外一個在我們推她進去的時候就固定了?!?/p>

第一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不知道他們告訴我的事態(tài)有多么嚴重。第二次我就知道了。施爾溫·納蘭德在《我們如何死亡》中,提到他還是一個醫(yī)學院三年級學生時,曾見到一個心臟病人的死亡,那人的“瞳孔已經擴散,張得大大的,固定不動,顯示他的大腦已經死亡,而且顯然對光線再也沒有反應了”。也是在此書中,納蘭德醫(yī)生說到有個病人在醫(yī)院中心跳驟停,一支搶救團隊幾經努力,卻終告失敗?!斑@些頑強的青年男女看到,他們的病人的瞳孔變得對光線毫無反應,然后慢慢變大,直到變成兩個固定的極其漆黑的大圓圈。這個團隊不情愿地停止施救……病房中彌漫著失敗之后的喪氣氛圍。”2003年12月30日,紐約長老會醫(yī)院的急救人員在我們客廳地板上看到約翰的眼睛時,他們見到的也是這種情況嗎?2004年3月25日,UCLA的神經外科醫(yī)生在金塔娜眼中見到的也是這種情況嗎?“極其漆黑?”“腦死亡?”他們是這么想的嗎?我看著一份UCLA當天所作的CT掃描的報告,依然暈了過去。

掃描顯示右腦硬膜下血腫,伴隨有嚴重出血的跡象。不排除有活動性出血的可能。血腫造成右腦顯著的大面積損傷、大腦鐮下疝和溝回疝,三腦室中線自右向左移位19毫米。右側腦室?guī)缀跬耆?,左側腦室出現(xiàn)卡陷的早期癥狀。中腦受到中等程度到顯著程度的壓迫,腦干周圍池消失。后腦鐮、小腦幕有輕微硬膜下血腫癥狀。腦額葉右下側有輕微腦實質出血和前房出血癥狀。小腦扁桃體和枕骨大孔處于同一水平。頭骨沒有骨折癥狀。頂骨右部頭皮大面積血腫。

2004年3月25日。紐約晚上7點10分。

她剛剛從醫(yī)生說“我們仍不知道病情會如何發(fā)展”的地方出來,現(xiàn)在又回到了那兒。

我當時只覺得事情依然無可挽回。

他們可能告訴了杰里,杰里還沒打電話給我,他可能正在迫使自己吸收這個噩耗。

她可能已經在去往醫(yī)院太平間的途中。

獨自一人。在滑輪病床上。和一個推動滑輪病床的人。

我已經想象到這個場景,也想起了約翰。

托尼來了。

他把在電話里對我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他接到杰里從UCLA打來的電話。金塔娜在進行手術。杰里在醫(yī)院手術等候區(qū)的大廳之中(UCLA正在蓋一座新醫(yī)院,這一座年代久遠,而且病人太多了),打手機就能找到他。

我們打電話給杰里。

剛剛有個外科醫(yī)生走出來通知他手術的進展。手術團隊現(xiàn)在“相當有信心”,能讓金塔娜“離開手術臺”,但他們無法預料手術后她的狀態(tài)如何。

我記得當時自己認為這是一種更加樂觀的看法:那間手術室原來傳出的消息是那個團隊“沒有十足的把握能讓她離開手術臺”。

我記得當時想理解“離開手術臺”這幾個字,可是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們的意思是活著嗎?是不是他們說了“活著”但杰里沒有說出來?不管怎么樣,我記得自己心里想,她當然會“離開手術臺”。

當時可能是洛杉磯時間4點半、紐約時間7點半。我不知道到這個時刻手術已經進行了多久。現(xiàn)在我知道了,因為那份CT掃描報告顯示掃描時間是“15:06”,洛杉磯時間3點06分,也就是說她的手術才進行了大約半個小時。我拿出一本《航班指南》,看看當晚還有什么航空公司的班機飛往洛杉磯。三角洲航空公司有一班晚上9點40分從肯尼迪機場起飛的班機。我正想打電話給三角洲航空公司,但是托尼說,他認為手術尚未結束,最好還是別去坐飛機。

我記得自己沒有說話。

我記得自己把《航班指南》放在一邊。

我給洛杉磯的蒂姆·魯滕打了電話,請他到醫(yī)院和杰里一起等待。我給我們在洛杉磯的會計吉爾·弗蘭克打了電話。他自己的女兒幾個月前在UCLA急診室做了神經外科手術。他也說他會到醫(yī)院去。

我所能做的,就是這么多了。

我在廚房擺好了餐桌,托尼和我吃了一點從圣約翰大教堂回來后家人聚餐吃剩的紅酒雞。羅絲瑪麗來了。我們坐在廚房的餐桌旁邊,開始討論,我們將討論的內容稱為“計劃”。我們刻意使用了“意外”這樣的詞匯,好像我們三個人都不知道“意外”是什么。我記得給厄爾·麥格雷斯打了電話,問他我到洛杉磯能否住他的房子。我記得我說的是“如果我需要的話”,這也是精心編造的詞語。我記得他直接打斷了我的話頭:他第二天正好要坐朋友的飛機去洛杉磯,我可以跟他們一起走。午夜時分,杰里打來電話,說手術已經結束。他們現(xiàn)在要再做一次CT掃描,看還有沒有出血的地方被他們漏掉。如果還在出血,他們會再進行一次手術。如果沒有出血,他們會做進一步的治療,在腔靜脈植入濾片,阻止血栓進入心臟。紐約凌晨四時許,他又打電話來,說CT掃描表明血止住了,他們已經植入了濾片。醫(yī)生跟他說起手術的情況,他把醫(yī)生的話都告訴我了。我做了記錄:

 動脈出血,血從動脈噴出來,像噴泉一樣,房間里到處都是血,沒有血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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