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恨如縷·崩絕壁(10)

誰主沉浮4 作者:王鼎三


剛剛送河?xùn)|省代表團的代表們上了去北京的飛機,走出機場,李宜民接到醫(yī)院院長的電話,說務(wù)必讓他到醫(yī)院里去一下。李宜民當時正歡送去天野的井右序和王步凡。

王步凡要陪井右序到天野去考察煤電鋁一體化發(fā)展情況,省委的大巴車停在門口,井右序、季喻暉、周姜源等領(lǐng)導(dǎo)要上車了,李宜民和他們一一握手相送,李宜民的臉色仍然很難看,好像真的有病了,他每逢與人握手,對方都要囑咐他多注意身體,他則說自己的身體不要緊。

王步凡是最后一個與李宜民握手告別的,李宜民說:“步凡,你對天野的情況比較熟悉,當好向?qū)А!蓖醪椒残χc點頭。

李宜民說:“紀委的工作有我呢,工業(yè)強省是大事?!?/p>

王步凡也對著李宜民點了點頭,剛要上車,接到他大哥從老家打來的電話,說他老父親病危,看來挺不過今天了,讓他趕快回去。他聽了電話心情非常沉重,臉色也很難看。

井右序急忙問:“步凡,出什么事了?”

王步凡只好實話相告:“我父親病危,哥哥打來電話,可能要不行了?!?/p>

“父親病危你還不趕緊回去?”井右序的聲音很大,其他人都聽到了。

王步凡看了一下那一車人,他們也聽到井右序的話了,都從車上下來。王步凡覺得目前的工作很緊真有點兒走不開,顯得有些左右為難。

井右序說:“步凡,趕快回去吧,你不當向?qū)覀円材軌蚩疾炻铮 ?/p>

李宜民說:“我給天野市委書記林濤繁打個電話,讓他陪同就行了?!?/p>

井右序特意走到王步凡面前說:“多多保重!”因為王步凡的父親畢竟只是病危,現(xiàn)在還不能說節(jié)哀順變的話。

王步凡的司機葉羨陽本來是要等王步凡他們上車以后開車回天野和老婆團聚的,現(xiàn)在聽說王步凡的父親病危,急忙把車開過來,結(jié)果所有的領(lǐng)導(dǎo)都來送王步凡上車,一個個都說了多多保重的話。他現(xiàn)在歸心似箭,沒有再與其他領(lǐng)導(dǎo)說話,上了自己的車,小車已經(jīng)飛出省委大院。

剛剛上了天首至天野的高速公路,王步凡給妻子葉知秋打了個電話,問她在哪里。葉知秋說她已經(jīng)在老家了。王步凡心里一沉,覺得父親肯定是不行了,不然葉知秋不會在老家。剛才大哥那個電話,說不定就是葉知秋讓他打的,他剛才慌著接電話,沒有細看電話號碼,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就是知秋的電話號碼。葉知秋是個非常明白事理的人,知道他剛到省里工作很忙,平時不怎么打電話,不像有些女人那么婆婆媽媽。

葉羨陽知道王步凡急于回家,車開得非常快,王步凡卻囑咐他不要急。這時王步凡手機又響了,他一看是北京的號碼,一接是四弟從北京打來的電話,說他已經(jīng)到北京機場,一個小時后在天野下飛機,要乘他的車回老家,并且說含愈和同學(xué)到北京郊縣去了沒有找到,就不讓孩子回來了。王步凡沒有多說話,只是哼了幾聲。

在回天野的路上,王步凡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見到父親,他想做個忠孝兩全的人,并不想讓別人報道他為了工作,父親病危都沒有回家的“先進事跡”。

王步凡的父親也是一個讀書當官的人,不過他當?shù)氖菄顸h的官,解放后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王步凡的父親一生都很不得志,他把人生的理想和事業(yè)的希望全部寄托在王步凡的身上,當年每當鄉(xiāng)親們說他的次子王步凡聰明勤奮時,他刻滿滄桑的臉上總會露出一絲別人不易察覺的笑容,他對王步凡寄希望最大,要求也最嚴格。然而由于家貧,王步凡一九七三年初中畢業(yè)后沒能夠上高中,在沒有詩詞讀本的情況下,父親讓王步凡讀毛澤東的詩詞,因此毛澤東早期發(fā)表的詩詞王步凡全部會背誦。父親還憑記憶教給王步凡一些古詩詞……

王步凡的讀書聲往往是伴隨著父親那個水煙袋的呼嚕聲,當他在小油燈下讀書偶爾抬頭看父親的時候,父親若有所思的身影在油燈微光的映照下印在對面的土坯墻上,很高,很大,像一尊慈眉善目的大佛。有時候父親出診去給鄉(xiāng)親們看病,王步凡仍然覺得父親就坐在他的對面,墻上仍然有父親的身影,好像父親正在伴他讀書。有一天父親從朋友家里帶回一頁紙,上邊是曹操的《短歌行》,讓王步凡背誦。王步凡當時對“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并不理解,父親就耐心地給他講解周公輔佐成王的故事,而他最受感動的是“周公吐哺”四個字,一個人如果能夠做到“吐哺”的地步,那么他絕不會是一個平凡的俗人。

王步凡在仕途上受父親的影響也很大,在王步凡的思想還不成熟的時候,父親經(jīng)常提醒他,鼓勵他,現(xiàn)在他基本成熟了,父親也老了。他有些時候總能夠想起父親經(jīng)常念叨的那句話:皇天不負苦心人……

王步凡的父親王明道在二○○三年年底老是咳嗽,王步凡的妹妹王步平和丈夫張沉把父親接到天野醫(yī)院去檢查,檢查結(jié)果出來后,醫(yī)生說可能是肺癌。步平聽到醫(yī)生的話后哭了,然后躲到衛(wèi)生間里給王步凡打了個電話。當時王步凡正在鄉(xiāng)下檢查村村通公路,聽了妹妹步平的話,王步凡心里“咯噔”了一下,在沒有得到準確消息之前,他怎么也不相信父親會得癌癥。父親身體一向很好,心胸也比較開闊,他總覺得父親能活九十多歲到一百歲。

當王步凡趕到天野醫(yī)院時,醫(yī)生表情十分嚴肅地說:“王書記,伯父很可能得了肺癌,不過還好,只有左肺上有陰影,你看是不是要給他老人家動手術(shù)???”

王步凡知道父親本身就是醫(yī)生,他對自己的病不可能沒有懷疑,父親是個明白人,該怎么治療一定要征求一下父親的意見,他沒有回答醫(yī)生的話,而是直接來到父親的病床前。他第一眼看到父親,眼淚就流出來了,僅僅半個月沒有見面,父親的容顏已經(jīng)告訴他,這個坎兒他老人家很可能是邁不過去了。父親見他落淚,先笑了,眼睛仍然炯炯有神:“步凡,不要難過,人活百歲總有一死,我已經(jīng)八十六歲了,比毛主席活的年齡都大,已經(jīng)知足了,再活也是累贅,你們也不要存心瞞我,我很可能是得了肺癌。”

王步凡哽咽著說:“爹,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也許不是……”

“我自己的身體我能不知道?入冬以來我的身體就開始迅速消瘦,有時候咳得厲害,左肺這個位置也經(jīng)常疼痛,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我對你說啊,癌細胞可能人人身上都有,只看它發(fā)作的早晚而已,你姑姑九十三歲那年才得了食道癌,也算壽終正寢。我覺得我這病可能就是肺癌,不像一般的肺病,我已經(jīng)治療過了。”王明道說罷又咳了幾聲。

王步凡一時無語,掏出煙要遞給父親,父親擺擺手說:“戒了,已經(jīng)半個月沒有抽一根煙了,吸煙的人只要不想抽,就是身體有問題了?!?/p>

父親不抽煙,王步凡也把煙裝了起來,他怕自己抽煙導(dǎo)致父親再咳嗽。步平來到病房,王明道見步平兩眼發(fā)紅,就說:“步凡,我知道他們都聽你的話,我有一個心愿你一定要滿足我。人老了,手術(shù)是堅決不做的,不治病你們也肯定心里過不去,就保守治療吧。”

王步凡噙著眼淚點了點頭,步平又開始哭了。王明道還批評女兒,不讓她哭。

王明道住院治療的那些日子,天野很多人到醫(yī)院里看望他,有送錢的,有送物的,凡是送錢的,王步凡和葉知秋都原封不動退給了人家,水果、花籃這些東西天天都需要從病房里往外清理,這種現(xiàn)象引起了王明道的注意,在王步凡來看望父親的時候,父親臉色凝重地說:“步凡,我要回天南老家王家溝去,不能再在這里住了,越快越好?!?/p>

“爹,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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