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7)

三只人 作者:賈鍵


然后我的英語老師出現(xiàn)了,這個唯一能讓我感到不好意思的人。她伏下蒼老的身軀溫和地對著我的臉,說,你來。

在她的寢室,她說了很多的話。我沒有辦法表達自己。她說孩子,你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怎么了。我縮在椅子上抱著椅背不能開口。在她面前我是真的會難過。那次我企圖逃她的課,走在草地上聽到上課鈴聲我的腿就發(fā)起抖來,立刻改變方向奔向教學(xué)樓。她是老年天使,可我從來夠不著天使的溫暖。

離開她的寢室我進去小花園,白楊樹睡覺了,松樹不睡覺,滿天的星星也照不亮小小的花園。我敬愛的老師她還是說了,她說努力高考,離開那兩個孩子。她說著的時候我想著子嬰的右手,裂開的皮膚,裸露的白骨,沒有血液。

寢室已經(jīng)熄燈,室友已經(jīng)睡了。子恩和我并排坐在我的床上,被子搭在腿上,CD機線控液晶屏亮著。

傷口很疼,縫針之后就開始疼,子恩的聲音極其微弱。

當(dāng)時不疼么,我說。黑暗,我看不見她的臉。

當(dāng)時只覺得痛快,看著自己身體里的血液失控地流出,非常痛快??p針的時候,血淹沒了我的手指,我體會了無比愉快的眩暈。

我感覺自己像一碗半溫的羊雜碎,很多時候我盛羊雜碎的碗都快崩裂了,可我又找不到裂口,我得不到釋放,子恩,我得不到釋放。

我們就是需要出口,更多的出口。子恩撫著傷口,輕輕疑惑。

我們不再說話,CD在響“All I want is a good chance, for we can living undergrand”

生活老師推門而入,徑直走到我的床鋪前,低聲說你果然在這里,快回去睡覺。她帶走了子恩。我在黑暗中坐著未動,子恩留下的耳機傳出細微的音樂。不久生活老師推開門低聲說你出來。我摸索到拖鞋,穿過黑暗時膝蓋磕到椅子。

樓道燈光直射眼睛。生活老師嚴肅善意地對我說話,她也說了,你還有希望,別再誤入歧途,要近朱遠墨。我的短發(fā)遮不住我的眼睛我的靈魂,我的淡薄睡衣裹不住我瑟瑟發(fā)抖的身體,我所有的悲傷絕望,她一目了然。

當(dāng)我躺在床上抱著自己疼痛的膝蓋劇烈發(fā)抖,也沒有一滴眼淚流出。為什么要干涉,為什么要阻止。我在遠離感情的孤獨死海里漂浮了這么久,只有賣狗,只有子恩,用他們僅有的奄奄一息的愛情,引導(dǎo)我通向最后的安全溫暖自由,我們共同以此,維持生命。為什么一定要舉著明亮的刀子割斷我們之間救生的繩子。

感覺到身體里的混亂后就徹底緘默。我又沒有生機了,在不可理喻的壞天氣里。大腦無可遏制地制造著一場又一場的對話,不斷地回想或虛擬一些表情和聲音。其中包括我的父母,離家出走的朋友,他們都有極端的溫柔和冷漠,可以把我捂得很暖和棄得很冷。

待在教室里學(xué)習(xí),教室里有嘈雜。人們制造出很多事情,換座位,反對學(xué)校的制度,謠傳誰是誰非的流言。我沉沒在教室里任他們擺布,從不贊成誰也不反對誰,我要適應(yīng)逆來順受。當(dāng)老師對我呈現(xiàn)微笑,同學(xué)對我表示友好,我對自己說,寵辱不驚,安分守己。用以應(yīng)對這一切的,只是沒有半句言語的沉默。

賣狗要為一個酒吧的周年慶祝做演出,他無法請假回去排練,就獨自抱著沒有插電發(fā)不出聲音的電吉他苦練。那天在音樂教室他用木琴給我演奏,他彈得非常激動突然一弦斷了,他沒停止,用剩下的五根弦繼續(xù)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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