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哦”了一聲，緊了緊眉頭，晦澀笑笑，心里揣度著我胖瘦與你何干呢？

兩人前后走出車廂。

當(dāng)我第二次走出北京的火車出站口，寧靜兒在原先接我的位置，旁邊站著披著紅色羽絨外套的筱然，歪著小腦瓜，沖我壞壞地笑。

一陣寒暄，寧靜兒先發(fā)現(xiàn)了周安年，她指了指周安年，問：“他是誰呀？”

周安年主動上前：“你們好，我是夕顏的同事?！?/p>

“原來是同這么個帥哥出差，難怪樂不思蜀呢?！睂庫o兒噼里啪啦道。

寧靜兒欣賞男人向來眼光獨(dú)到，大大異于常人，在我看來尖嘴猴腮的人她說那是具有人格魅力；在我看來歪瓜裂棗的人她說那是藝術(shù)家不修邊幅；在我看來小鼻子小眼睛的人純粹只能算干凈的譬如周安年，她竟然稱他為帥哥。

周安年不自然地笑著，沒有之前同我在一起的平和以及稍稍顯露出的討好。我猜他應(yīng)該是注意到了筱然。一身紅的筱然多養(yǎng)眼啊，中國人骨子里對“紅色”有著復(fù)雜的愛恨交織，連張愛玲都說男人一輩子渴望的女人之一是紅玫瑰。

只是筱然顯得冷淡，獨(dú)自環(huán)過我的手就走，并沒有同周安年講任何一句話，哪怕僅是單純問候。這個動作，在周安年看來或許是筱然故作他看，以取得注意；而對交際頗上手的筱然而言，她的態(tài)度的確讓人覺得意外，她并不會隨便讓哪一個人下不了臺。除非她純粹想這樣做，因?yàn)樗龔膩聿恍枰桃馊ビ懞媚腥?。除此，我想不出還有什么更復(fù)雜的原因去解釋筱然的這個動作。哪怕我神經(jīng)質(zhì)去揣測是否筱然也會同周安年有任何牽扯，哪怕僅僅是曾經(jīng)相識?？梢粋€女人怎可能同天下男人都有交叉呢？周安年在北京，筱然在南京；周安年是攝影師，筱然在日企上班，如此的兩個人，怎可能相識呢？

晾下寧靜兒和周安年候在原位。

出租車上，筱然像是漫不經(jīng)心問我：“那個周安年，是叫周安年吧？你們很熟吧？”

我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她，試圖從她臉上發(fā)現(xiàn)她問這句話的目的。筱然先一步識破我的詭計：“小妞，沒啥好看的，我的臉上沒長斑沒長皺，還年輕著呢?！?/p>

我笑了，說：“還好吧?！?/p>

“他挺細(xì)心的吧？”筱然問。

“你怎么知道？”我問。

“直覺唄。”筱然淺淺道，這句話像是被過濾過似的，語調(diào)平平，“夕顏，你的手鐲為什么還沒摘掉？該摘掉了。都過去了?！?/p>

我交叉握著雙手，說：“這是我自己的事呢?！?/p>

“你的書什么時候上市？”筱然問。

“差不多了吧，”我笑了笑，說，“當(dāng)時多幼稚，強(qiáng)烈要求編輯在書的扉頁寫上‘給南辰君’，而那個人現(xiàn)在同我隔海相望。”

筱然問：“愛既來過，也消失過，才說明它是完整的。”

我赧然。

與筱然相聚兩日后上班，周安年問我：“昨日將你接走的那個人是你的好朋友？”

“是的?！蔽也惶ь^，趕杜拉斯專題。

周安年杵在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卻繼續(xù)編輯杜拉斯語錄：

她只能生活在那里，她靠那個地方生活，她靠印度、加爾各答每天分泌出來的絕望生活；同樣，她也因此而死，她死就像被印度毒死。

周安年問：“杜拉斯什么時候離開的？”

“一九九六年三月三日?！蔽掖稹?/p>

“今年正好她逝世十周年?！敝馨材暾f。

周安年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對好色的男人，從李南辰離開后，我的態(tài)度有時固執(zhí)到不理不睬，于是我不咸不淡地說道：“倘你想認(rèn)識我的朋友，她姓筱，火車上我同你提起過的，筱然，我的大學(xué)室友。需要知道其他的嗎？工作單位？手機(jī)？還是？或者，你想告訴我，筱然又同你前女友長得很像？”

“你真是個孩子?！敝馨材暾f，一臉無辜，搖頭離開。

他的步子有些沉，有些緩；他的背影有些瘦，有些長。可能我誤會了周安年。

周安年或許也是敏感的，我也是敏感的，而我們觸動的方向不一樣。自李南辰離開那日，我便安上密不透氣的盔甲，以為世人皆險惡，不憚以最壞之意揣測，哪怕事實(shí)并不如此。

李南辰的樣子又乍然浮起，他離開后，我極少對他人說起過我心里的感受，筱然或許明白，所以她多次逼我說出來，她比我都明白再如此憋下去，我會由神經(jīng)衰弱轉(zhuǎn)成神經(jīng)病。她始終沒有放下過我，所以特地來京看我。送筱然離開時在候機(jī)廳，我告訴她：

“十五六歲，我不懂愛，以為愛慕是愛；十八九歲，我以為懂愛，愛是牽牽小手；二十三四歲，我不再明白愛究竟是什么，除了深刻覺得自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