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瑪麗的飛翔(7)

伊斯坦布爾的幸福 作者:(土)李凡納利


還有個奇怪的傳說跟這事有關(guān)。謠傳村里年老的婦女有些實際上是亞美尼亞人。往往在那些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瑪麗的姨媽們就會湊在一起聊天,這也就成了個經(jīng)常被聊起的話題。她們會聊起多年前那個不祥的日子,由于命運(yùn)未卜,有些亞美尼亞家庭就把自己的女兒托付給了他們的穆斯林鄰居。阿尼、阿娜什之類的名字就改成了土耳其名字,比如薩利哈或者是法特瑪,受托付領(lǐng)養(yǎng)她們的家庭像對待親生女兒一樣養(yǎng)育她們,一直到把她們嫁出去。傳說她們一直沒有皈依伊斯蘭教,所以按照伊斯蘭教的慣例,她們結(jié)婚對不對,就成了個問題。爭議更大的是,她們有沒有權(quán)利參加葬禮,死后能不能葬在穆斯林的墓地。

在一個葬禮上,伊瑪目(伊斯蘭教執(zhí)行禮拜祈禱等儀式的負(fù)責(zé)人,又稱“阿訇”。――譯者注)問前來悼念的眾人:“你們對這位逝者怎么看?”來悼念的人們齊聲回答:“我們覺得她是個好人,請求真主眷顧她?!庇谑且连斈啃迹骸罢嬷骶祛櫴湃サ呐恕!闭f著便開始了禮拜儀式。村里的穆斯林男人們隨伊瑪目為這些女人當(dāng)中去世的一個唱念禱文,而說不定他們是為一個基督徒祈禱呢――那可實在是太過分了!

亞美尼亞人被帶走之后,穆斯林村民占了他們的房子、田地、作坊?,F(xiàn)在歸瑪麗家所有的這座房子,曾經(jīng)是村里最大的房產(chǎn)之一,瑪麗曾祖父阿米特是個摔跤好手,她長期以來一直相信,這座房子是她曾祖父憑著自己有力的臂膀贏來的。在那一帶,他那無與倫比的體魄至今還在人們口中傳頌,已經(jīng)變成了傳奇故事中的主題,尤其是在那個關(guān)于奶油的故事當(dāng)中。

故事說的是,她曾祖父小時候,他媽媽總是把牛奶里取出來的奶油給他弟弟。盡管阿米特心里氣憤不平,但他嘴上一個字也不說。一天,他媽媽出門去了,他把家里的毛驢牽出馬廄,舉起來放在了二層樓房的平頂上。父母從地里回來看見毛驢在房頂上,不知道怎么才能把驢子從房頂上弄下來。阿米特的媽媽知道兒子的力氣有多大,就求他把驢子從房頂拿下來。阿米特咧嘴笑道:“誰吃奶油誰去拿吧?!?/p>

故事通常到這結(jié)束,直到近幾年前,瑪麗只要抬頭看到自家的房頂,就會想起曾祖父的事跡,心里納悶?zāi)瞧ッH會不會還在房頂上。等她長大后才明白,她家的房子不是故事里的那座房子――房頂上也沒有毛驢。

每當(dāng)瑪麗問起村民們講的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姨媽就會向她保證說,亞美尼亞人被迫離開的說法肯定是假的。她說,其實是因為發(fā)生了一個奇跡,讓他們突然一下全都消失了。有一年二月的一天,忽然狂風(fēng)大作,清真寺的圓頂轟然倒塌,大樹被連根拔起,房子全被掀掉屋頂。與此同時,風(fēng)暴把村里的亞美尼亞人全都吹上了天空。人們不能懷疑真主的慈悲。這場神奇的風(fēng)暴沒有傷及一個穆斯林,但是每一個亞美尼亞男人、女人、孩子都統(tǒng)統(tǒng)被卷上了天。也許亞美尼亞人真的都是上帝的至愛呢,就像耶穌一樣升上了天堂,贊頌?zāi)?,耶穌(此處的耶穌在伊斯蘭教中被稱為爾撒,在希伯來文中發(fā)音為約書亞(Yesua),而在伊斯蘭教中,則將其原來名字的第一個字母置放于后,把最后一個字母放在字首。此處。

瑪麗情愿認(rèn)為他們都在天上。她喜歡閉上眼睛想象亞美尼亞女孩飛過天空。他們的爸爸媽媽招呼著歡喜地飛來飛去的孩子們:“時候不早了,孩子們?;氐侥銈兊脑撇世锶グ桑 ?/p>

盡管家族成員大部分都住在約翰內(nèi)斯從前的房子里,瑪麗很高興他伯父白天很少在家。他一般要去那個很遠(yuǎn)的葡萄園的茅棚里呆著,在那兒接受訪客貢上的物品,或者是獨自一人祈禱沉思。家里的孩子們提著籃子去給他送飯。就連瑪麗的父親也只能在清真寺禱告時見上他哥哥一面。

太陽落山時分的那次禱告過后,家里的女人們就會在地板上鋪一塊布,伺候男人們吃晚飯,聽候他們使喚。等到他們吃飽喝足,飯桌撤下后,女人們才聚集在廚房里吃那些殘羹冷炙。要是她們哪個吃的時間太長,瑪麗的伯父就會生氣。按照他的宗教觀念,吃飯算是個聲色行為。吃是為了活著,應(yīng)當(dāng)盡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解決。所以女人們只得快速地喝下熱湯,往嘴里塞滿肉和飯,讓那些果仁蜜餞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飯后,就該做睡前禱告了。作為伊瑪目,瑪麗的伯父會引領(lǐng)家人一塊兒做,而瑪麗的父親、伯父的兒子西瑪爾,排起隊來站在他身后。在齋月開齋后,男人們就會到清真寺去做特別的禱告。

塔辛 阿格哈的第一個妻子生瑪麗時死去了。他的第二個妻子沒有生育,因而多年來一直沒有其他兒女,直到又娶了朵安做老婆。朵安接連給他生了兩個孩子,不過兩個孩子都還很小?,旣惖牟阜驄D養(yǎng)了三個女兒,兩個兒子。長子亞庫普兩年前帶著老婆納茲克和兩個孩子去了伊斯坦布爾。據(jù)亞庫普捎回來的不多幾次消息,他一家在那座“金色的”城市過上了好日子。后來,次子西瑪爾去軍隊服役被派往東北部,兩個女兒阿依絲和哈提絲出嫁了,偌大個家變得空蕩蕩的。西瑪爾的母親為人孱弱可憐,沒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飽受暴君般的丈夫的欺凌,在家里上下難得露面。有沒有她這個人,好像無關(guān)緊要。

西瑪爾和他的突擊隊正駐扎在伽巴爾山,聽說他們在那一帶與庫爾德人作戰(zhàn)。他父親不斷地禱告,請求“法力無邊的真主保佑他的兒子免受邪惡的傷害?!彼拱ㄊ找魴C(jī)和電視在內(nèi)的所有“非穆斯林發(fā)明”進(jìn)入這個家,所以家人無法得知每天在戰(zhàn)斗中陣亡士兵的名字,除了偶爾收到的信件之外,他們很少聽到西瑪爾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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