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瑪爾回憶起了他和米摩在村子里玩過的游戲,足球比賽時兩人互相挖苦嘲諷,有爭議的進球,由此引起的打斗。兩人大汗淋漓,互相咒罵,但用不了多久就消氣了。
有一次,他倆都上場和鄰村比賽,為了贏球,西瑪爾賽前去求一位魔法師幫忙,請他做了個符咒。他把符咒埋在自家球門前,這樣球到了這兒都過不去。
上半場,符咒果然效果不錯,如有神助,對方最猛的進攻也沒能進球,不是踢飛就是打在門柱上。西瑪爾的隊友們興奮極了,他就把符咒的事跟他們講了,有人提醒說下半場要換場地,也就是說符咒要為對方出力了。他們怎么能對抗自己的設置的符咒呢?而自家的球門就失去了符咒的保護。到了下半場,符咒效力依舊。他們組織的進攻要么被踢飛,要么被門柱彈回,那個村的球隊三比一贏了。比賽過后,米摩沖西瑪爾咆哮:“白癡!虧你想到要用符咒,你怎么就沒想到要換場地呢!”
這話說得對,西瑪爾對此無話可說。
如今米摩在尋找他。是米摩殺死了他的朋友:發(fā)射火箭彈放冷槍進攻他們;用毀滅性地雷把他身邊的同伴炸飛;而且米摩還想殺死他。
冰冷的雨水滲進了西瑪爾的上衣領口,但他保持著一動不動。士兵們必須忍受一切:雨水、寒冷、疼痛、疲勞、傷病、咳嗽、發(fā)燒;虱子咬得皮膚奇癢,也得忍著。他們在野外淋著冰冷的雨,一呆就是好幾天。
西瑪爾的思緒又回到了村子里,想起了他的父親、母親、叔叔、姐姐、朵安、瑪麗。這時他眼前出現(xiàn)了父親、叔叔和他自己。大家都把一塊糖放進嘴里咬住,以便喝熱茶時消除苦味,他喝下去時很想感覺一下那種溫暖。他感覺不到。仿佛自己當兵前就沒有活過似的;仿佛自己是在這大山里土生土長的。春夢中見到的純真新娘,曾和她有過肌膚之親,卻沒見過她的容顏,還有他的死敵米摩的小時候的樣子,這些統(tǒng)統(tǒng)成了遙遠的往事。家鄉(xiāng)和家庭的圖景漸漸暗淡下去,而米摩的相貌卻變得異常清楚――他那瘦削的面孔,淡淡的胡子,彎彎的嘴角上掛著譏諷的笑意。
他父親的形象當然也出現(xiàn)在腦海里了。有時候他恍惚聽到了父親的聲音,勸告他避開危險,遠離罪惡。他的父親永遠在教導,總是在他身邊。
快到天亮時分,西瑪爾能感覺到士兵們變得焦躁不安。在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他們豎起耳朵聆聽腳步聲,就是那些把自己叫做“群山和黑夜的統(tǒng)治者”的腳步聲。西瑪爾知道上尉也屏住了呼吸,盡管他自己什么也沒聽見。這時只聽一聲響動,那聲音和融雪的滴水聲不一樣,接著就聽見黑暗中傳來一團難以分辨的聲音。士兵們甚至分辨不清究竟是不是聲音,但都默默地舉起了槍。西瑪爾感覺自己的心不是在胸腔里跳動,而是在喉嚨口狂跳。片刻后,那聲音就會更近了,他們就會開火,槍彈的閃光會照亮天空,他手上這挺機關槍會瞬間叫敵人喪命。
“開火!”上尉大吼一聲,因為那難以分辨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霎時間,連隊里每一件武器都同時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吼叫。黑暗中槍彈的閃光沒有多亮,士兵們盲目地開火。很難說黑暗中到底有沒有人,但是他們的行動肯定會有些結果。
射擊終于停了下來。也許根本就沒有人,要么就是有幾個庫爾德工人黨游擊隊員躺在黑暗中已經(jīng)死去。他們要到破曉才會知道究竟。士兵們依舊呆在各自的位置,眼睛盯著前方。雨已經(jīng)停了。一陣槍林彈雨的吼叫過后,山谷安靜得嚇人。
黑夜終于過去了。初升的旭日在山背后射出道道霞光,令人目眩,西瑪爾只好瞇縫著眼睛往前看。他可以看出遠處山峰的邊際染成了紅色。有一顆特別亮的星星還在拂曉的天空上眨眼。他打了一個寒戰(zhàn)。這時已是天光大亮,可是看不出任何異常的情況。山谷異常寧靜。一兩個人想,也許是一次無的放矢的射擊,便開始打哈欠伸懶腰了。上尉有點猶豫。如果他們真的是在敵人的山谷里開火,他會被認為是蠢透了。他命令自己的部下保持臥姿繼續(xù)隱蔽,又守候了一個鐘頭。
突然,金黃色的太陽升上了山頂。
上尉站起來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地形。“那兒一個人也沒有?!彼÷暪緡伭艘痪?。
眨眼間他就躺倒在地,鮮血從脖子上噴涌而出,形成一股紅色的洪流傾瀉在冰冷的土地上。西瑪爾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誰流過這么多血。士兵們哭了,“上尉,上尉!”有個士兵準備打電話報告這個消息。西瑪爾剛才看見了遠處的一塊大石頭背后有個亮光一閃而出。這足夠讓他發(fā)現(xiàn)擊中上尉的狙擊手就是在那兒藏身。他們立即展開進攻。整個連隊一起朝那塊巖石開火。一陣子彈風暴猛擊那塊石頭;好幾顆手榴彈投了過去,土地被炸開了花,火光閃閃,硝煙四起。西瑪爾確信這樣的射殺過后,沒人能活下來。
塵埃落定后,士兵們小心翼翼地朝前挪,腹部著地匍匐移動。一顆手榴彈被再次扔過去后,一切危險好像都已經(jīng)消除了,士兵們這才站起來。
他們發(fā)現(xiàn)巖石背后有具尸體,但是很難說是不是個人。肢體已經(jīng)殘缺不全,腦袋開了花,裂成兩半,不過西瑪爾能看出來這不是米摩。他心里發(fā)出一陣怪異的狂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拔艺媸潜粐樒屏四懥??!彼南搿?/p>
他們又發(fā)現(xiàn)了兩個游擊隊員的尸體,但其中還是沒有米摩。也許他在夜幕掩護下逃走了,而那些受傷的躲到了巖石后面。“狡猾無情的米摩,”西瑪爾暗自思忖,“好你個狐貍!”他笑出了聲,開始聲音不大,然后越來越大,終于變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在巖石間回蕩。他的行為會被同伴牢牢記住,終身不忘,他會被當作一個被戰(zhàn)事逼瘋的人,在別人敘述時會援引這個實例。大家看著他,驚得目瞪口呆,中士揮手照他臉上給了一記重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