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辦?
我向兩邊看看,兩邊是深不可測的樹林,只要我一抬腳逃跑,所有的槍彈都會落在我的身上。
瘸狼站在隊伍的中間,他向?qū)Ψ胶暗溃骸皣袊纾怯谐菈?,主?quán)必爭,寸土不讓。為什么要搶我們的地盤?”
我聽著瘸狼的話,心中暗暗嘲笑著他,他媽的就這么沒文化,套用我的話,還要讓我沖在前面。
對方一個聲音撂過來:“時間在改變,時代也在改變,這個世界不是一成不變的,你們的地盤,也不是生下來就是你們的,你們也是從別人手中奪過來的,你們能奪,難道我們就不能奪?”
這段話說得很有水平,我向?qū)γ嫱?,光線暗淡,不知道是誰說的。
瘸狼啞口無言,嗷嗷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反駁。最后,他氣急敗壞,舉起手中的短把獵槍,模仿電影中土匪的口吻說:“要奪我們的地盤,先問問它答應不答應?!?/p>
然而,對方并不害怕這支短把獵槍,對方前排的幾桿雙筒獵槍,比它的威力大了很多。那個聲音又撂過來了:“都是走江湖的,誰也不是嚇大的,有本事就放馬過來。”
瘸狼又無言以對了,不知道怎么辦。螳螂接過話頭喊道:“他媽的怎么那么多廢話,有本事你們過來。”
對方?jīng)]有言語,仗著人多勢眾,呈扇形慢慢地向我們包抄過來,前面一個持槍的男子聲嘶力竭地喊道:“都不準動,誰動就打死誰。手中的玩意扔掉。”
扔掉手中的家伙,我們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怎么辦?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候,樹林里突然響起了一聲怒吼:“他媽的都給老子停住,誰敢再走一步,老子把你們都突突了。”
我向旁邊望去,看到在我們的側(cè)翼,出現(xiàn)了一個手端沖鋒槍的男子,他顯然是我們的人,他的槍口對著對方的人群,手指按在扳機上,神情激動,面紅耳赤。
對方停住了腳步,卻將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他,雙方劍拔弩張,叫罵不斷,如果有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扣動扳機,一場血戰(zhàn)就會立即上演。
我悄悄地向人群后退縮。一場狗咬狗的戰(zhàn)爭,和我是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
就在我認為一場血戰(zhàn)在所難免時,樹林里出現(xiàn)了三個人,中間是一個大胖子,長著一張酒色財氣的臉,又圓又大的臉似乎在熠熠閃光。大胖子的一邊是那個飄著長髯的老頭,另一邊是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男子,還戴著金絲眼鏡。
老頭看著那把沖鋒槍喊道:“放下,實在不像話。”
金絲眼鏡也對著他們的人喊道:“這是干什么?還講不講江湖規(guī)則?”
老頭和金絲眼鏡都裝出一種知書達理的模樣。
雙方的槍都遲疑緩慢地放了下來。
大胖子伸出胡蘿卜一樣粗短的手指,像在指揮大合唱一樣,臉上笑容可掬,嘴巴彎成了小括弧,他說:“啊呀呀,干嘛要動刀動槍的,都是自己人嘛?!?/p>
那場意料中的戰(zhàn)爭最終沒有發(fā)生,兩個盜竊團伙都請來了本地的黑幫老大——那個像彌勒佛一樣的大胖子。大胖子從中協(xié)調(diào),我們這邊讓出了一條街道,對方讓出了一路公交車。
螃蟹私下里對我說:“其實這樣交易,我們還占了便宜。我們讓出的那條路上,沒有商場,沒有醫(yī)院,沒有飯店,沒有多少油水。而對方讓出的這路公交車,是地鐵接駁線,每天的乘客都坐得滿滿的,大有油水?!?/p>
黑幫老大在這座城市聲名顯赫,在所有陽光不能照射到的地域,他具有絕對的權(quán)威。他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沒有人敢反駁,他的每句話都像紅頭文件一樣暢通無阻,他號稱這座城市的地下市長。但是,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有官方背景,就像多年后的重慶市公安局長文強,其實就是重慶市的黑幫老大。
那天,他一出現(xiàn),所有人都像顆顆星星簇擁著月亮,都像朵朵向日葵望著太陽一樣,我看到這種情景,就知道黑幫老大非同小可。他像一具巨大的北極熊,盤踞在食物鏈的上端,在這片屬于他的地盤上,他暢通無阻;他又像是一棵大樹,根須觸及到了這座城市的每個陰暗的角落。
那個手拿沖鋒槍的男子也是黑幫的人,他看著我們的時候目光陰冷,像毒蛇的目光一樣,讓人望而生畏。而他看到大胖子的時候,就立刻討好地迎上去,滿臉笑成了一朵成熟的向日葵,恨不得每個葵花籽都變成諂媚的眼睛。大胖子只用鼻孔哼哼了幾聲,就轉(zhuǎn)身將他甩在身后。我想,那個手拿沖鋒槍的人,可能是我們這邊請來的打手。
兩個盜竊團伙的人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所有人都像鴨子一樣伸直了脖子,踮起腳跟觀望。他們說這個大胖子就是江湖傳說中的洪哥,一個從江湖中殺出來的老大,一個黑白兩道通吃的傳奇人物。我做了多年記者,自以為熟悉社會的各個行業(yè),自以為熟悉每個行業(yè)的人群,然而,我今天才第一次聽到洪哥的名字,今天才第一次聽到了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黑幫老大,聽小嘍啰們說他“天天赴宴席,夜夜做新郎?!彼o邊。
在城市的背后,生活著這樣一群人,他們有著自己的組織機構(gòu),有著自己的游戲規(guī)則,我們和他們的生活近在咫尺,卻又異常陌生。我們每天和他們擦肩而過,卻又對他們一無所知。他們的生活紙醉金迷,卻又要損害別人的利益;他們的生活為所欲為,卻又是在刀口上討生活;他們中的每個人都是雙面人,他們在陽光下道貌岸然,在黑暗中原形畢露,他們文質(zhì)彬彬的面容下包藏著匕首一樣錚亮的禍心。他們是這座城市的惡性腫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