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畫家開始了偵察。我們懷疑他在做黑生意。有一次,我們走進了那個胖子開設的商店里,就是那個我們誤以為會有一場血戰(zhàn)的胖子。胖子一般都比較老實憨厚,人就是這樣,心寬才能體胖,勞神必定體弱。
畫家問胖子:“我弟弟在另外一座城中村里開有一家煙店,生意總是不好。想進點假煙賣,哪里才有假煙?”
胖子圓滾滾的眼珠在眼眶里轉了轉,笑著說:“哎呀,這可是違法的事情啊,不敢做?!彼f得一本正經(jīng),就好像他沒有賣過假煙似的。
畫家說:“我絕對保密,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現(xiàn)在的生意都不好做。”
胖子說:“那我要問一問別人啊,我也就只賣過你那一盒假煙,上當了,別人送給我的?!?
第二天,畫家又走進了胖子的小商店,這次,胖子說,村子里的閩南人都是做假煙生意的。他還說,只要你開商店,就有人上門問你要不要假煙?!安贿^,外地人進假煙,就要到他們店鋪?!?
畫家問:“他們的店鋪在哪里?”
胖子說:“閩南人開的店鋪都在做假煙批發(fā),不過到了晚上才會有。白天沒有?!?
我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地老鼠就是閩南人!
我們開始尋找假煙的流通渠道。
距離村口最近的那條巷子里,午夜過后,總會像接受檢閱一樣停滿了各種各樣的高檔轎車,我們先要偵察明白,這些車子是干什么的?為什么會來到這條窄窄的巷子里?
這些轎車不屬于這個村子里的,因為他們總是在午夜過后,偷偷來臨,最多只停留二三十分鐘后,又匆匆離去。我曾經(jīng)在凌晨兩點左右,坐在村口的樹林里,看見這些高檔轎車,一輛接一輛地駛上了城中村附近的高速公路。那條高速公路從這座南方沿海城市,一直通往遙遠的北方,通往北京沈陽哈爾濱,它沿途經(jīng)過幾十座上百座大小城市。
城中村的附近有一個停車場,位于一座大廈的地下室。本來,我是不會注意到那個停車場的,可是,有一天,我在停車場的出入口,看到了地老鼠。地老鼠開著一輛奔馳跑車,駛出地面后,他從車子里鉆出來,指著保安破口大罵,保安唯唯諾諾,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我以前做過保安,我清楚保安的苦衷,保安絕對不能得罪業(yè)主,面對業(yè)主的無理取鬧也只能一再忍讓。業(yè)主的投訴會讓保安丟掉飯碗。
地老鼠罵完保安后,又意猶未盡地向地面上吐了幾口唾沫,然后才鉆進跑車里。跑車一溜輕煙,消失在了遠處。
我走過去問保安,保安滿臉沮喪和痛苦,臉色像一盤燒茄子。保安說,就因為他把橫桿扶得慢了一點,就遭到了地老鼠的辱罵?!八麐尩?,出門讓車撞死?!睕]有地位沒有錢財?shù)谋0?,只能在地老鼠離開后,望著那個方向狠狠地咒罵。
我掏出黃紅梅,遞給了保安一支。保安眼睛含著淚花說:“他媽的,老子們當了四年兵,守衛(wèi)邊防。這些龜孫子們坑蒙拐騙,現(xiàn)在都發(fā)了大財。老子退伍了,還要給這些孫子當保安?!?
我問,這個停車場都停哪里的車?保安說,你進去看看吧,都是城中村的車。
我走進了地下室的停車場,驚得目瞪口呆,這里簡直是豪華轎車博覽會,價值幾百萬的車子應有盡有,有些車子我從來沒有見到過,而有些車子也只在電視畫面上看到過。
走出了停車場,保安向我介紹,哪一種車子是保時捷,哪一種車子是勞斯萊斯、路虎、雷諾、凱迪拉克……我以前只知道奔馳和寶馬是高檔車,不知道高檔車子還有這么多。
“這些車主都是干什么的?”我好奇地問。
“做假煙生意的啊,就住在城中村?!北0舱f。
真不敢相信,城中村的住戶除了像我和畫家這樣的窮人,還有一批百萬千萬富翁。他們有這么多錢,為什么會選擇城中村居住?
距離村口最近的那條巷子里,所有的門店都是批發(fā)假煙的。這是我在午夜觀察了很久后才知道的。
午夜過后,城中村的村口就出現(xiàn)了大量的打手,他們在盯梢,在放哨,在窺探,他們密切注視著每一個走進城中村的人,每一張陌生的面孔都會讓他們警覺。這時候的城中村到處都是眼線,城中村變成了一座密不透風的堡壘。
然后,巷子里有了疾步奔走的扛著箱子的人,箱子用黑色塑料袋包裹著,我一直不知道這些人是從什么地方走出來的,他們就好像在地下冒出來一樣,突然就會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你的背后,然后又像狐貍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一天晚上,我偷偷地跟蹤一個扛著箱子的人,距離只有十幾米。扛箱子的人轉過彎,我也急忙向轉彎處走去,突然,斜刺里沖出來一個彪形大漢,將我狠狠地撞倒在地上。我爬起來后,向前張望,扛箱子的人已經(jīng)找不到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彪形大漢怒氣沖沖地問道:“你干什么?”
我驚魂未定,這個人肯定一直就埋伏在黑暗中,一直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而我全然不知。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我說:“廁所在哪里?我找?guī)??!?
彪形大漢罵罵咧咧地,唾沫星子噴到了我的臉上。小巷的兩邊又走過來兩個人,打著手電筒,強烈的光線刺激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努力辨認,才看清他們穿著迷彩服,他們是城中村的聯(lián)防隊員。突然,彪形大漢一把從后面抱住了我,喊道:“小偷,我抓住了一個小偷。”
兩名聯(lián)防隊員沖過來,一人一個胳膊,架起了我。我喊道:“你們干什么?你們想干什么?”彪形大漢對著我的胸口就是一拳,罵道:“打死你這個小偷,老子盯你半天了?!蔽矣趾暗溃骸澳銘{什么打人?”彪形大漢又是一拳打過來:“老子就打你了!”
吵吵鬧鬧的聲音招來了巷口很多人,一個嘴邊有顆黑痣的女人站出來指證說:“這就是小偷,經(jīng)常在這里轉悠,賊眉鼠眼的,不知道偷了多少東西?!?
黑痣女人操著含混不清的閩南普通話,她在那條距離村口最近的巷子里開有一家檔口,這些檔口都是掛羊頭賣狗肉,幾包口香糖和幾卷衛(wèi)生紙向別人昭示著,這是一間小商店,而每當午夜來臨,它們就露出了本來面目,變成了一家假煙批發(fā)部。
我大聲說:“我不是小偷?!?
彪形大漢說:“被我現(xiàn)場抓住了,你還敢嘴硬?!?
我依然說:“我不是小偷?!?
聯(lián)防隊員說:“先帶回派出所?!?
兩名聯(lián)防隊員將我?guī)У搅舜逦瘯?,村委會是一幢樓房,樓房的頂層是治安室。而這間治安室就是他們口中的派出所。
一進治安室,聯(lián)防隊員就兇相畢露,他們把腰間的武裝帶解下來,狠狠地敲擊著桌子,勒令我老實交代。他們問我是干什么的,我說目前還沒有工作。他們要身份證,要暫住證,我都拿不出來。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是報社的,知道了我是報社的,會惹來更多的麻煩。而且,暗訪也無法再進一步進行。
我相信,只要我一口咬定沒有偷東西,他們就無可奈何。
但是,我錯估了他們的殘暴,他們將我當成了沙袋,在我的身上肆意擊打,我被他們打得頭暈目眩。我問:“你們憑什么打人?”
他們說:“我們從來不打好人,我們只打壞人?!?
我說:“憑什么說我偷東西?”
他們說:“有人證,人證都看到了?!?
我說:“就算我偷了東西,也輪不上你們處理。我要去派出所。”
他們說:“這里就是派出所,進了派出所你還敢嘴硬?!?
他們嘴巴上回答著我的問題,而手腳卻一刻沒有停止。我當時真想和他們拼個魚死網(wǎng)破??墒?,這是在村委會,這是他們的地盤,我是無法和他們抗衡的,我只能忍耐,我只能忍受。
后來,他們打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吸煙。再后來,他們出去了,將我鎖在了治安室里。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們上班的時候,聯(lián)防隊長過來了,這是一個裸露肚皮的胖子,讓他來演土匪都不用化妝。他又重復了一遍昨晚的問話,然后要求繳納1000元的治安處罰,才能放我走。我沒有錢,苦苦哀求,他最后終于將標準降到了100元。
沒有辦法,我只好讓他們跟著我,來到了我租住的出租屋,取出了100元交給了他們。他們兇神惡煞地對我說:“以后夜晚再不準出來,老老實實在房子里睡覺?!?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在這個城中村里,聯(lián)防隊員和假煙販子沆瀣一氣,假煙販子每月定時給聯(lián)防隊員繳納保護費,聯(lián)防隊員就會“保護”這些坑人的假煙販子。而所謂的聯(lián)防隊員,其實都是村子里的地痞流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在這個城中村里,貓鼠一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