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知府在“炸彈”的威脅下,毅然決定參與反清復(fù)明大業(yè),他一邊扭著楊滄白要他擔(dān)保自己的身家性命,一邊嘀咕著:“兄弟么,有此意,有此意……”訕訕地交出了大印。為了讓大老爺們義無反顧,袍哥大爺田得勝當(dāng)即親手給他們剪掉了大辮子。
一場不流血的革命就這樣成功了!看熱鬧的唐大爺追悔莫及,痛心地對自己的馬仔說:老哥我耽誤了你們的前程,你們現(xiàn)在趕快去投況春發(fā),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唐大爺?shù)脑挍]有說錯。盡管沒有留下像滄白堂、滄白路這樣的地理名詞,也沒有留下張培爵的紀(jì)念碑,但直到今天,所有研究過那一段歷史的人們都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被歷史的灰燼深深埋藏的況春發(fā),才是這場革命中,最不可或缺的人物。雖然他沒有自己的思想,但這場革命的成功卻多仰仗于他所提供的力量——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蓋住書呆子們的風(fēng)頭。
然而他終究只是個袍哥,說得難聽點,就是個流氓頭子。更糟糕的是,他還是個相當(dāng)高風(fēng)亮節(jié)的流氓頭子……他的作為讓常人跌碎了一地的眼鏡:他謝絕了軍政府給他安排的位置,回到會仙樓繼續(xù)經(jīng)營他的“上青云”鞋莊,就連他傾家蕩產(chǎn)組織幾百人隊伍的花費(fèi),也分文不肯向軍政府報銷。從此民國史上就沒有了這號人——他是歷史天幕上匆匆劃過的流星,雖然短暫,但卻燦爛。
他輕信了書呆子們所許諾的未來,也愿意用自己的犧牲去為新時代的到來開辟道路,但他沒有想到,未來卻完全不是憧憬中的那個樣子!
像況春發(fā)這樣的人物,在那個時代并不罕見,他們愿意犧牲自己的精神、肉體更甭說名利權(quán)位這些身外之物,去換取人民的覺悟、民族的進(jìn)步、國家的強(qiáng)盛乃至于天下太平——修齊治平的古老理想,自朱家、郭解以來的俠義精神,即便是在這個舊時代沒落的前夜,也仍然在孕育著圣潔高貴的靈魂。
就看這些,誰又能說舊時代的一切都是罪惡的呢?
況春發(fā)們之所以能讓旁觀者眼鏡跌落滿地,正是因為他們的作為并不符合普通人的理念——也就是說,不符合這塊土地上通常的行為邏輯。
那么通常的做法該是什么呢?
另一位革命骨干,袍哥大爺田得勝,給出了一個絕妙的答案:
革命成功后,田大爺鮮衣怒馬跑到軍政府里,說他為了革命,組織了幾百人的隊伍,花了好幾萬塊錢,還都是自己掏的腰包,現(xiàn)在革命總算成功了,他就指望著能把這筆糊涂賬給報了,否則難免破產(chǎn)。說到傷心處竟然跪在地上向秀才們耍賴,據(jù)說當(dāng)時就連以“三吵吵”出名的朱三爺也傻眼了……
最后田大爺終于如愿以償,從府庫里拿走了兩萬塊錢。
就連當(dāng)時的袍哥兄弟們自己,也為這個答案感到羞愧難堪——然而這就是現(xiàn)實,如果說田大爺做錯了什么,那也只是他的方式太直白。
頗有自知之明的袍哥功成身退后,素來自以為是的秀才則立即瓜分了蜀軍政府里的大印——他們不是愛官,只是當(dāng)仁不讓,欲憑只手而拯天下溺。
就如此時的袍哥大爺,完全不相信自己也可以管理國家一樣,此時的秀才們也同樣不相信——自己居然不會管理國家。
這是一個多么有趣的偉大國度??!
她雖從不以財富分人為三六九等,卻以知識分人為三六九等——于是同為她所哺育的子民們,要么因為無知識而極度自卑,甘為魚肉而不疑;要么因為有知識而極度自滿,自居刀俎而不愧——她雖沒有帶著銅臭的歧視,卻有帶著書香的歧視,她一邊鄙視著財富所制造的人類之不平等,一邊卻維持著知識所制造的人類之不平等(而且從不管這些知識會不會過期失效)夏之時,字亮工,四川合江人,早年留日,入東斌學(xué)堂習(xí)步科。辛亥后,娶上海青樓女子董竹君,連生四女,1929年離婚。董回滬自創(chuàng)錦江川菜館、錦江茶室,皆名重一時,新中國成立后兩店合并為錦江飯店。而夏則于1950年被指控“組織策劃土匪暴亂”,遭鎮(zhèn)壓,1987年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