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由的森林(19)

現(xiàn)實即彎路 作者:鄒波


灌云也是莊學義出生地,他生于1942年,但他出生才幾個月,父親就死了,幾個哥哥姐姐先后參加了革命軍隊,去了延安,后來,家里這些戰(zhàn)士,鼓勵他好好讀書,于是他一口氣讀了17年,讀成南京林業(yè)大學的高材生,1965年,他畢業(yè)時志愿參加開發(fā)大興安嶺,一直到1988年左右像一個戴罪逃亡的野人離開林區(qū)。

“還會回林區(qū)養(yǎng)老嗎?”

“我在那里一無所有,無法生活,當然,這沒什么好說的,有些林區(qū)老職工比我條件差多了,我除了有冤情,沒什么好說的?!?/p>

今年在遠離大森林的老家,莊學義至少有了自己的房,不用那么大年紀還在租著別人的房子,像一個剛走入社會的人,“這樣二小子就可以在春節(jié)完婚”——客廳地板上鋪滿了報紙,沒有人走動也會自己沙沙地響,老莊夫婦倆和我,像在秋天,坐在落葉沒腳踝的森林里,吃了一頓晚飯。我吃到了藕莢、豆蟲、老鴨、海魚——“連云港的特色”。

我發(fā)現(xiàn),莊太太是個豪爽的人,年紀看來和老莊總也相差不遠,很能整兩口白酒,頭發(fā)卻是烏黑的,那一刻一點不像常年在憂郁中度過的女人啊……

“上午剛好染過?!薄椒醇由线@幾年的緩沖,使這頓飯吃得很平靜。

“火燒得那么大,我都保持著理科的頭腦”,但這清醒并未在救火的時候幫助他提防以后的陷害,“我平日很謹慎,可救火的時候顧不了那么多陷阱……”——而且莊學義并不在生人面前掩飾自己也曾精神幾近崩潰,特別是坐牢的那一年,雖然連那些一同關押的盜竊犯、殺人犯和強奸犯都尊敬他,他們都曾是林區(qū)的職工。

那么兩人都算白了頭,據(jù)說都是1987年一年之間的變化——殉情一般,莊學義妻子的頭發(fā)也在那時全白了,那一年過后,夫婦倆決定不再白白蹲這牢獄,所以那中年白頭頗有些伍子胥過昭關的色彩……

他們的白發(fā)也讓我想起我在林區(qū)小鎮(zhèn)碰到的一個中年人,那天早晨他穿著全套勞保服,戴著帽子,像個牛仔,我向他問好,他下意識地回一句:“上班啊?”——10米外,他才發(fā)現(xiàn)不認識我,我覺得他黑黑的眉毛很英俊,可當我們談起天來,我才知道他并不順心,似乎為證明這一點,他取下帽子說:“你看我滿頭的白發(fā)?!?/p>

他清晨從木屋區(qū)走出來,不是去上班,而是去父親家?guī)椭謇斫鼇淼睦?,作為林場第二代正式工,“算下崗”,可能也因沒活可干——產(chǎn)量縮小,況且季節(jié)不到,而且“他們越來越喜歡用農(nóng)民工,便宜且好管理,我們……不好管理”——他批評自己的劣根性,邀我去他父親家里坐,父親不在,已去街上拾荒了,可惜鎮(zhèn)子社區(qū)不大,容不得幾個垃圾收集者——他的家里完全是垃圾倉庫,許多瓶子被脫去包裝、像原始人的陶器一樣被分類,墻上貼滿了勞動獎狀。但在北方,垃圾沒有骯臟潮濕的感覺,也沒有在內地旅行時聞到那股臭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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