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河魂(4)

現(xiàn)實即彎路 作者:鄒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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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岱珊是拍照片出身,年輕時在洛陽的軍隊里學(xué)的,他現(xiàn)在仍然在用一個派出所拍犯人登記照報廢的相機,那“監(jiān)獄的眼睛”用了很長時間,快門的標(biāo)記和真實的速度已經(jīng)不同步了,只有他能用耳朵聽出那細微差別,他照相的時候耳朵像盲人那樣敏銳。

“眼睛使你避開喧囂,耳朵幫你穿透黑夜?!薄覀冎挥泻苌俚臅r間談到攝影藝術(shù)——后來他曾在《周口日報》拿到年薪好幾萬,最初他只想拍下母親河,報社曾認為這毫無新聞價值,但后來發(fā)現(xiàn)新聞來了,河流被玷污了,他就跳到河里去救她,用手去堵那些排污口,用皮膚去封閉那些大滲坑——他無法忘記13歲那年,母親背著他這個無法行走的病孩四處求醫(yī),母親曾側(cè)過臉來輕輕地問:“什么時候兒也成人,娘過后靠你背去……”難道那時她已對未來有什么不祥的預(yù)感。

后來霍岱珊長成小伙子,腿好了,他的母親不久死于癌病,最后是他背她去。當(dāng)時全縣的癌病越來越多。他們家老屋的院子后面,有一口十幾米深的井,通向沈丘老城的護城河。那時他還不明白,護城河里的水已經(jīng)變了味道,當(dāng)時他正在縣里的統(tǒng)戰(zhàn)雜志工作,有一天有一個醫(yī)生模樣的中年女人來反映情況,告訴他中原也有許多艾滋病人,那個阿姨名叫高耀潔。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這樣的病,這樣的事情,在我的故鄉(xiāng),那時我還很年輕。我開始覺得環(huán)境里有邪惡的東西?!比缃襁@條充滿了泡沫的黑河,完全是一個有癌病的母親。后來老霍也去過那樣的村子——既是艾滋村,又是水污染嚴重的癌癥高發(fā)村,那里的氣氛“雙倍的陰沉”。如果你看到墻上有“包治低燒不退”的廣告,那可能就是艾滋村,如果是“包治拉肚子”,那就可能是未命名的癌癥村。

午飯后我不記得老霍又列舉出了多少理由,去解釋他為何辭職去干“治理淮河水污染”的環(huán)保工作——我只覺得他的水污染知識越豐富,對故鄉(xiāng)的歷史越了解,對自己的生平反思得越多,他的理由也許就越多——“一個加拿大人不遠萬里來到中國……”——這是建國后最早也是最權(quán)威的一篇對志愿者形象的描述和解釋。但什么是志愿者,在中國仍然不那么好懂。

三歲時他一個人來到河邊,一個大孩子告訴他河流不會吞下任何好孩子,然后那大孩子就背著身子入水,再也沒有出現(xiàn)。那是他印象中的河魂顯靈,他跟著他下去,只是不敢背著身子下水,他看到身體和水結(jié)合的瞬間,自己就好像白浪歸水,他童年的記憶在這里中斷,接著是躺在河灘上,奶奶叫他的名字,看到他醒了,奶奶也沒有停下,甚至也沒有高興,奶奶又對著大河喊了幾天……

溺水的孩子被托舉在水面,宛如一條魚——這場面讓人聯(lián)想起長江上最后一次對白鰭豚的多國合作考察,人們動用了世界上最先進的聲納系統(tǒng),反復(fù)逡巡在江上,最后只有人工飼養(yǎng)的奇奇還在尋找,他到了發(fā)情期,不得不找一個伴侶,后來他圍著考察船轉(zhuǎn)圈,他雪白的肚子向上,露出高聳的生殖器,幾年以后,世界上最后一頭白鰭豚在人工的游泳池里孤獨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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