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我來斷個公案……那小鬼……你過來認(rèn)個錯吧……”老霍走到坡上，想喊住那一直在旁邊竊笑的兒童，想來是他干的事情，否則怎么老在那里笑啊——這村里已經(jīng)沒有太多健康的兒童，很好查。

那兒童趕緊轉(zhuǎn)身，這時候，王老頭的傻孫子就在后面開始追他，但沒跑幾米，那娃就抓住旁邊的樹，很吃力的樣子。

“哎呀呀，不要跑，不來捉你?！崩匣艉臀覀円黄饹_過去扶住那孩子，那孩子8、9歲的樣子，生得非常清秀，但一看他的手就立刻確認(rèn)了——他的手指的尖端有烏黑的淤血，不用問，那是先天性心臟病的表征——

“噫嘻!又是一個這樣的娃……差點(diǎn)害了他!”老霍馬上打了自己一巴掌，打得自己轉(zhuǎn)了小半圈。“噫嘻”是個古老的詞，卻是從沈丘這邊發(fā)源的，比“哎呀”還要強(qiáng)烈。

又是一個先天心臟病的孩子。他懼怕這樣的時刻，因?yàn)樗哪芰τ邢?，不能救助那么多人，他非常矛盾，也不敢在所有的村落通告他的救助?xiàng)目，那樣只會讓那么多人陷入幾無希望的苦等。目前已經(jīng)100多人在他的名單上等待，其中有癌病，也有這樣的先天疾病的孩子，但不是基因，而是水造成了他們的缺陷。

前段有一個中午，老霍正在睡覺，被一只小手弄醒，原來是被他救助的那個姓章的孩子，老霍幫找了上海的醫(yī)院，找到了手術(shù)費(fèi)，又排了半年的隊(duì)，終于手術(shù)成功……

這天中午小章竟然能一口氣跑上四樓來看他，他曾經(jīng)是幾個心室和心房都相聯(lián)的人，靜脈血與動脈血混在了一起，從性格來講，他也和眼前這個孩子一樣頑皮。

在河水變臟的年代，這些本來該在河里嬉戲的小子一邊摸著胸口一邊去鄰居家搞惡作劇。這些小家伙本來應(yīng)該河里生，河里長……而且本可以一頭扎個猛子到對岸，不帶喘氣的。但那水已得了癌，河魂也不再出現(xiàn)。

黃昏里有一只女人的手擋住了老霍繼續(xù)要扇在自己臉上的第二下，另一只女人的手撫摩著那孩子的頭——全是菊英嫂子，她站起身來竟然還顯得很年輕，很苗條，很健康，像是一個在憧憬愛情的少女，她的頭發(fā)在光線里顯得烏黑，不似剛才那被生活凌辱過的女人。她怎么跟來了……那一刻她又無處不在，剛才蹲著顯得如此蒼老，蹲著時皮膚重疊出那么多皺紋，那心臟病的孩子看起來卻完全不是一個早衰的小老頭的模樣。我慶幸這么多天壓抑的采訪之后，在傍晚的村野里重新發(fā)現(xiàn)了一些美麗的人。

“給你菊英姑姑認(rèn)個罪，再也不剝樹皮了?！蓖趵项^對那孩子說，但是口氣很溫。

“我錯了。但以前不是我。我還小?！焙⒆涌奁饋恚闶浅姓J(rèn)，也算緩過命來，孩子沒有老人身上那些裝備——救心丹之類，這個村就和荒野一樣，沒有急救的人，也沒有借救命錢的銀行——對這里的公民來講，公共領(lǐng)域完全是荒蕪。光明的社會并沒有連成片，在集市賣完了菜，就要狂奔回家，生怕出什么岔子，在廣州的銀行門口，你出來三步便被切手，我也在云南呈貢的花市上也看到過那樣的花農(nóng)，因?yàn)樗麄冊诎胍箤⒒〒Q成了棘手的鈔票，所以必須成群結(jié)隊(duì)地蜷縮在市場門口，等天完全亮了才回家，因?yàn)槔杳鲿r回去的路上也布滿了劫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