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手,一只扯了一夾肥腿,一只一根翅膀,左右開弓的撕啃起來,一陣工夫,半只肥鴨,只剩下一堆骨頭,連鴨腦子也吸光了。我的肚子鼓得脹脹的,可是我的胃仍舊像個無底大洞一般,總也填不滿似的。我又向老板娘要了一碟炒米粉,窸窸窣窣,風掃殘葉一般,也卷得一根不剩。結賬下來,一共一百八十七。我掏出胸前口袋里那卷鈔票,五張一百元的,從來沒有人給過我那么多錢。剛才他把皮夾里所有的鈔票都翻出來給我了,還抱歉的說:剛回來,沒有換很多臺幣。
離開圓環(huán),我漫步蕩回錦州街的住所去。中山北路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行人,紫白色的熒光燈,一路靜蕩蕩的亮下去。我一個人,獨自跨步在行人道上,我腳上打了鐵釘?shù)钠ぱ?,擊得人行道的水門汀嗑,嗑,嗑發(fā)著空寂的回響。我把褲帶松開,將身上濕透了的襯衫扯到褲子外面,打開了扣子。路上總算起了一陣凌晨的涼風。把我的濕襯衫吹得揚了起來。我全身的汗毛微微一張,我感到一陣沉滯的滿足,以及過度滿足后的一片麻木。
4
弟娃
我猛然驚坐起來,聽見自己叫喊道。滿地扎眼的陽光,已是中午時分,房中熱氣沸騰。背上的汗水一條條流下來,好像許多根毛蟲在上面爬動,癢癢麻麻的。床上的草席印著一大塊陰黑的汗跡,又是一個火烈的大熱天。我跟小玉合租的這間房間,是三夾板隔出來的,只有五個榻榻米大,除了一張床,兩只竹篾籠子,什么都放不下了。因為朝西,一到下午,太陽兇狠的射進來,房里就像蒸籠,熱得人惴惴不安。
我坐在床上,頭感到一陣剛睡醒的昏疲,喉頭卻干得在冒火。窗外傳來一陣女人的尖笑,大概錦州街那些吧女都熱得跑到巷子里去乘涼調(diào)笑去了。巷子里的酒吧還沒有上市,收音機卻開得大大的,噴出一流狂躁的爵士樂來。漸漸的,我仿佛記了起來,剛才朦朧間,我看見了弟娃。他就站在我的床頭,穿著他的童軍制服,有肩帶的那一套。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他那張雪白的娃娃臉,他笑嘻嘻的伸出手來,對我說道:
“阿青,我的口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