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李自成的農(nóng)民軍大舉進(jìn)攻北京,一路所向披靡,防守北京城的明軍被起義軍龐大的氣勢所嚇倒,紛紛不戰(zhàn)而降,四處逃散。
靜坐書房數(shù)日的崇禎帝終于推門出來了,他面色蒼白,只是眉頭不再緊鎖,兩眼無光,右手拖著尚方寶劍。這一天是三月十八日。崇禎帝只身來到了乾清宮,這里居住著年幼的太子和諸皇子。崇禎帝看著被遠(yuǎn)處傳來的廝殺聲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幼兒,不由悲從中來,他蹲下昔日珍貴的身軀,將五個孩子一一仔細(xì)看過,然后悲痛地說:“你等今日是太子、皇子,城破,即小民也。各自逃生去吧,不必戀我。若逢做官者,老者呼為老父,幼者呼為相公;若逢平民,老者稱為老爹,幼者呼為老兄或長兄。”五個孩子早已哭作一團(tuán),崇禎帝又將祖?zhèn)骶琵堄耢柎髟诹颂有厍?,囑咐道:“父誠望有復(fù)明之日!我大明江山啊!”仰天長嘆完,他不忍親見骨肉離散,毅然背過身,沉重地朝身邊僅有的幾個貼身侍衛(wèi)擺擺手。五個幼兒的聲音漸漸遠(yuǎn)去,崇禎帝這才拭去滿面淚痕,懷著更加沉痛的心情往寧壽宮走去。那兒有他最鐘愛的女兒――長平公主。
此時的長平公主已從四處喧囂聲中預(yù)感到了什么,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許多,她一個人呆坐在梳妝臺前,貼身的費(fèi)姓宮女已經(jīng)被她支走了。她只想好好靜一會,她看著桌上還未繡完的鴛鴦?wù)硖?,不禁淚如雨下。為什么世界一下子變得這么喧鬧,這么可怕呢?“嗵”的一聲,她聽見有人推開寢宮門,透過淚眼,哦,她看清楚了,是父皇。
她來不及擦干眼淚,直奔父皇而去。崇禎帝聽到女兒真切的呼喚,剛剛抑制住的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往事歷歷在目,他還清楚地記得長平公主出世時他和周皇后喜悅的心情,他還清楚地記得長平公主放走小兔后驚慌的表情,他還記得……哦,一切都還那么清晰如昨。他握住劍鞘的手開始微微發(fā)抖,父愛使他內(nèi)心充滿了愧疚和痛苦,她是我最最鐘愛的乖女兒??!可是當(dāng)女兒嬌美的面容清晰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他立刻警覺地意識到一個問題:嬌弱的公主離開皇宮又能怎樣生存呢?農(nóng)民起義軍進(jìn)城后,柔美的她會遭怎么樣的毒手與污辱呢?已經(jīng)奔到父皇面前的長平公主,惶恐中透露著喜悅:父皇來救我了!可是,敏感的公主也已覺察到了父皇不同于往昔,為何他的雙手在顫抖,他的眼光為何如此凄迷,這是怎么了?她下意識地?fù)溥M(jìn)父親的懷中,卻聞父皇長嘆一聲說:“長平我兒,為何要生在吾家呢?”此時的崇禎帝意旨已決,與其讓女兒受辱而死,還不如……他狠狠心,一把推開在自己懷中哭泣的女兒,用左袖遮著自己的臉,咬咬牙,手執(zhí)長劍向長平公主砍去。公主起初愣了一下,隨后本能地舉手擋劍,一道血光,公主的右臂被砍斷了!長平公主昏死了過去,可她分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父皇痛苦得已經(jīng)扭曲變形的臉龐,她只覺得飄飄然,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只覺得身邊的一切在離她遠(yuǎn)去。崇禎帝本想再繼續(xù)往下砍,可是畢竟倒在血泊之中的是他最心愛的女兒,再也無力揮劍。只能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寧壽宮。他的身后,長平公主,可憐的皇家女,昏死在血泊中。
再說,一直蒙受長平公主恩寵的那位費(fèi)姓宮女被公主借故支走以后,總覺得心里很不安。自從8年前承蒙公主求情而得以與臨終的母親見面后,費(fèi)姓宮女便無牽無掛地一心報答公主的恩典。雖然她只是一個小宮女,可她已經(jīng)從主子驚慌失措的舉止中意識到皇宮不久就要易主了。她完全可以隨人流輕輕松松逃出去的,可她實(shí)在不愿只顧自己活命而撇下對她恩重如山的長平公主。在她的心里,有一個與她柔弱的性格特別不相符的想法:我一定要拼命保住公主。在廂房里徘徊了很久,她還是決定去正殿看看公主。遠(yuǎn)遠(yuǎn)地,她看見公主的房門大開,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襲上她的心頭,她加快了腳步。哦,天哪,她快支持不住了!她看到了如此可怕的情景:公主倒在血泊中,右臂被劍鋒砍斷了!很快地,她鎮(zhèn)定了一下心神,疾步跑到公主身邊,蹲下身子,用手指試探公主的鼻息。哦,還好,公主還活著。她很想把公主抱起來,無奈力氣太小。正著急間,平日與公主關(guān)系頗密切的小太監(jiān)何新也來探望公主了,他比宮女鎮(zhèn)靜多了,他連忙和費(fèi)宮女將公主抬到臥榻上。兩人手忙腳亂地幫公主包扎了傷口,好不容易止住了血,看到公主蒼白無血的臉色有所回復(fù),他們才松了口氣。而昏死中的公主也慢慢地有了知覺,她很想大聲呼喊父皇與母后,可是又覺得力不從心。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她終于有力量睜開雙眼了,朦朦朧朧之間,她依稀看見有兩個人影在眼前晃動,她也模模糊糊地聽到有人在呼喊;“公主,公主,你醒醒!”她知道了,不是父皇與母后,這個意識一旦進(jìn)入她的頭腦,她覺得一下子沒力量再睜開雙眼了,她的身體仿佛正在向萬丈深淵中墜落,哦,不!她突然又意識到自己還有事要做,她警醒自己不能任由身體飄蕩下去,終于,她再一次睜開了雙眼,這次她終于看清楚了,是費(fèi)姐姐和何新。
兩位侍從見到公主醒來高興異常,連忙端來熱茶。長平公主支撐著坐了起來,她看著失去右臂的自己,痛苦地回憶起那可怕的一刻,她一下子意識到了什么,她心慌地追問何新道:“我母后呢?我母后呢?”何新無奈地?fù)u了搖頭,長平公主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恐慌了,她急急忙忙從床上下來,她要去找母后。帶著還在滴血的傷口,可憐無助的長平公主在費(fèi)宮女和何新的攙扶下,朝周皇后的寢宮奔去。推開宮門,宮內(nèi)一片凌亂,長平公主的心猛然收緊,她知道,一定有不好的事發(fā)生了。哦,她看見了,看見了,母后穿著明朝皇后禮服,靜靜地躺在她的床上,她帶著幾分高興奔過去,可是迎接她的只是母親緊閉的雙唇和無聲無息的面龐。可憐的長平公主再也熬不住了,她尖叫一聲又暈死過去了。等她再次醒來,已是次日凌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