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若,子若,便是那個在戲臺上涕泣連連的蘇三?是那個在戲臺上女扮男裝的英臺?那個本是男兒身,卻又扮作女嬌娥,讓所有男人心醉神迷的陳子若?
小歸一臉惻然。
春天的夜晚卻有讓人窒息的悶熱。
"寶哥哥,上輩子我本是被你照料的一株仙草。兩萬年后,我來人間用淚水還你這段情。以后我就是秦淮河畔的一株草,你就是草所依附的靈石。"
林妹妹縱身躍下,沒有一絲氣息地飄散開了。
小歸冷哼一聲,便跟了"妹妹"來到了后臺。
"妹妹"正在卸妝。
門房通報一聲:"初初小姐的丫鬟有要事傳達。"
子若一陣慌亂,碰翻了一桌子的胭脂水粉和顏料,卻冷冷地對門房說:"讓她回去吧。等等,請她告訴初初小姐,既然已經(jīng)變卦,何苦再來找我。就此兩不相干,各過各的生活吧。"
小歸聽得真切,硬硬地擠了進來:"你便是子若吧。我家小姐托我交這封信給先生,并托我叮囑先生要按照信中所寫地時間、地點與她相會。先生請放心,我家小姐一切都安排好了……"
"哦!"子若急急地接過信,絲毫未發(fā)現(xiàn)信箋上的火漆已經(jīng)剝落。他撕開看:"子若,雖然你一直并不以為意,然我心已為你日夜思念。請許我一次機會。今夜辰時,我倆烏鵲橋畔會晤。如若尷尬,定當(dāng)遠走高飛。去另座城池,過別種光景。不見不散。執(zhí)辰,即日。"
執(zhí)辰?執(zhí)辰是誰?是那個幾乎日日在春實戲園逗留半日的看客?是那個數(shù)次贈送花牌銀兩的豪客?是那個屢次派人相約見面卻被自己婉拒的男子?子若想不明白。
"嗯?不是說是初初小姐……"子若抬首詢問來客。
小歸掏出兩支便她用來繡錦帕的那銀針,硬生生地扎進了"妹妹"多情的眼眸。
天空中炸響春雷,掩過了"妹妹"的慘叫。
小歸看著妹妹雙手捂住血如泉涌的眼窩,痛苦地在地板上扭曲著。戲場子里頭人頭攢動,幾人努力地抱住陳子若,深褐色的眼窩流出幾近黑色的血水。
這樣便算毀了嗎?風(fēng)華絕代的陳子若終于不再是她的對手。
少爺,少爺,贏得一場戰(zhàn)爭,后知后覺縱然不利。但是置死地而后生,卻才是得勝的真正法寶。
十年了,小歸一直都在做著這樣的一個美好的春夢。她一直以為少爺是愛她的,是真心待她的。雖然她沒有想過要成為少奶奶,甚至連做填房她都感覺是奢望。
她只想一生一世地伺候著她的少爺,陪伴著她的少爺。這么卑賤的愿望,如今她也求不來。
春夜里悶雷滾滾,驚起了屋梁上的老鼠,驚起了地頭蟄伏的蛇。一個狂燥不安的季節(jié)即將到來,一個紛亂騷動的季節(jié)即將到來。
小歸有點恍惚。她知道,她這輩子終將消磨在這場作弄人的夢里頭了。雷聲再響,也不能讓她這個夢中人醒過來,走不出這場荒唐了。
小歸閉上了眼睛,等待命運的光臨。
入春以后,京城的天橋便明顯熱鬧起來。臨時搭起的戲臺子上,艷裝的戲子們"咿咿呀呀"地唱著,粉飾著各色的人生;現(xiàn)雜耍的粗漢子們"嘿嘿"喊著,掄刀掄槍疊羅漢拿大頂;老伶人拉著二胡,就著京韻大鼓唱著一些不知名的調(diào)調(diào);各色人川流不息,尋求著各自的樂子。人們便寂寞而又滿足地生活在夢里,生活在戲中,迷糊而又無知地進行著傷害和被傷害的程式。
其實,人生如夢,人生如戲。無所謂醒與不醒,也無所謂懂與不懂。
對于一些人,繁花剛剛次第綻開。對于另一些人,卻花事已了,徒剩空廖。
同一時空,如此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