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這次實驗,李斯明白了一個道理:“鼠在所居,人固擇地?!彼_始反省自己迄今為止的一生。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我活了二十多年,都活了些什么?看看自己身邊,盡是庸庸碌碌之徒。難道我也要和他們一樣,朝生暮死,無聲無息?一想到此,李斯渾身泛起一陣神圣的戰(zhàn)栗。他趴在地上,一陣干嘔。
大丈夫于人世間,有兩個問題必須問問自己:活著時怎樣站著?死去時怎樣躺著?留在上蔡郡,他將注定一事無成。他將被胡亂埋葬在某個亂墳堆里,他的名字只會被他的兒女們偶爾提起,而等到他的兒女們也死去了,他的肉體早已在棺槨里腐朽爛透,他的名字將不會被世間的任何一個人所記起。到那時,上天入地,找不到半點李斯曾存在過的痕跡。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一股熊熊的野心之火燃燒在李斯死寂了二十余年的心中。他感覺到,名利的野獸正在他的體內(nèi)蘇醒,并向他發(fā)號施令。而他,也將樂意遵從。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于是,李斯做出了一個決定:離開偏僻貧瘠的上蔡郡,到能讓他建功立業(yè)、名垂青史的地方去。
果斷和決絕是李斯一貫的作風(fēng)。他在同事們的一片惋惜聲中,辭去了為眾多鄉(xiāng)親羨慕的公務(wù)員一職。他要到蘭陵去,他聽人說過,蘭陵有當(dāng)代的一位圣人——荀卿荀老夫子。他要去投奔他,學(xué)習(xí)帝王之術(shù)?!肮び破涫拢叵壤淦??!彼念^腦和智慧,便是他仗以揚(yáng)名立萬的武器。
李斯辭職之后,才將他的決定告訴他那可憐的妻子。可憐的妻子嚇壞了,然而丈夫的意愿又怎能違背?她一邊為丈夫收拾包袱,一邊流著眼淚。兩個年幼的兒子問阿媽你在做什么。她說道,阿爸要出遠(yuǎn)門去了,要很久才能回來。妻子將收拾好的包袱遞到李斯手里,小聲問道:“萬一事情不成呢?”
李斯歉疚地望著妻子,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去試一試,就算我不能證明我可以,那也要證明我不可以?!?/p>
李斯摸了摸兒子的腦袋,作為告別。最小的兒子剛學(xué)會說話不久,他仰望著自己的父親,脆聲說道:“阿爸,等你回來了,我們再到城外逮兔子去。”
李斯眼眶一熱。他不許自己猶豫,背上包袱,奪門而去。
萬世師表
第一次出門遠(yuǎn)行的李斯,心里忐忑不安。妻子為他新做的草鞋在崎嶇坎坷的道路上留下淺淺的腳印,他正在一步步離開嬌妻和稚子,一步步離開故里和親朋。他已無法回頭。這是一次冒險,這是一次賭博。
涉過了三千道水,問過了十萬回路,李斯日夜兼程,終于在大半個月之后,到了蘭陵。進(jìn)城之前,他就著溪水洗了一把臉,只見水中的人兒,臉色憔悴,滿眼紅絲,表情平靜,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