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將呂不韋的行狀盡收眼底，道：“普天之下，人所共知，相國為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zhǔn)俊Ｊ恳源朔綌?shù)千里爭往咸陽，求歸相國門下。相國敬賢愛士之名，近播大秦之境，遠(yuǎn)動六國之聽。是以，諸侯以為，有秦諸相，相國最賢。”

給呂不韋扣上這樣一頂他非戴不可的高帽之后，李斯又道：“李斯背井離鄉(xiāng)，拋妻棄子，遠(yuǎn)來咸陽，慕相國之名，以相國為重士也。李斯雖愚，投奔相國之心卻不可謂不誠，然而方才登門，未及入室，便橫遭護(hù)府武士之辱，辱之不足，又復(fù)毆之，此事為當(dāng)日數(shù)十人所共見，非李斯所敢編造。此八武士不死，則天下之士必視相國之門為畏途，心寒而不敢至也。六國皆以相國之敬賢愛士為有名無實(shí)，心恥而傳為笑也。以八武士之人頭，回相國之美譽(yù)，換天下之歸心。相國明見高遠(yuǎn)，何去何從，當(dāng)不必再待李斯多言?！?/p>

呂不韋這才醒過味來，敢情李斯說的死罪，不是他自己的死罪，而是護(hù)府武士的死罪。偏他那一套冠冕堂皇的言辭，拿天下來壓人，倒也不好反駁。雖說這兩個(gè)月來，前來投奔的士人數(shù)量的確明顯下降，但李斯請砍八武士之人頭，這卻要斟酌斟酌。呂不韋當(dāng)即岔開話題，道：“且置此事不論。汝不遠(yuǎn)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李斯知道，有些事緩則易就，急則難成，是以也不再糾纏，他來此，并非專為取八武士之人頭，而是久等呂不韋此刻一問。他沒有急著回答，只是謹(jǐn)慎地道：“愿少聞?！?/p>

呂不韋動了動手指頭，艷姬魚貫而退。

李斯又道：“愿更少聞?！?/p>

呂不韋再動了動手指頭，舍人也退下。鄭國屁股賊沉地坐著，心想以他和李斯的交情，今天這場戲自己是看定了。李斯卻以目光逼視著他，不怒而威。鄭國明白了自己的在場對李斯也是一種妨礙，只得帶著沮喪和懊惱離開。

偌大的寢宮內(nèi)，只剩下兩個(gè)人，呂不韋和李斯，卻絲毫也不顯空曠寂寥。這兩顆巨星碰撞而出的無形火光，早將所有的空間彌漫殆盡。

李斯開口道：“李斯聞知，相國門下食客有三千之眾，四大公子也有所不及，相國得士之多，可謂冠絕天下也。有此事乎？”

李斯牌的高帽確實(shí)非同凡響，呂不韋越戴越舒服，越戴越喜歡，他得意地一捋長須，道：“多乎哉，不多也?！闭f完，微笑地望著李斯，等待著李斯繼續(xù)對自己吹捧夸獎。

李斯卻站起身來，沉思著踱了兩步，再轉(zhuǎn)身面對著呂不韋，他用狂熱的眼神緊盯著呂不韋，厲聲說道：“李斯請相國盡誅門下之士。無論親疏貴賤，才學(xué)高低，請一切殺之?！崩钏拐f完，手掌同時(shí)往下猛地一斬，其力道之大，竟似能于虛空中觸發(fā)風(fēng)雷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