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剛才北平有信來,我知道了些事情,我真是難過極了,那么我說些話,娘不要生氣吧。
因為我雖然是離開了家,但是我決不能就不與家中通信,我也是怕娘不放心的緣故,所以就很好心地告訴娘一個通信處,但是沒有想到就因為這個,多出許多麻煩來。娘可以想想到Y(jié) 家去做的那件事,多么不光明,多么不合適,我就沒有法子說了,不知道這是誰出的主意。
別的話我也不用說了,現(xiàn)在我只大概地明白說一下,娘不用找我,我已經(jīng)離開了上海,找也是白找,以后我也決定不再有一封信給家里,好在娘已經(jīng)以為我是死了,就當我是真死了,請娘不要再到Y(jié) 家吵鬧,對于我實在太難堪了。
好了。真叫人寒心,不知道娘那樣做是對我好還是壞。聽說娘還要叫人去暗殺Y,這個我知道是熊家的主意。娘想想,若是我同Y 分開或是怎么樣,在Y 并沒有什么,只是精神上痛苦,那么我算是一回什么事?
有許多事,娘不要只聽別人的,別人所出的主意,完全是只知道自己,不知道別人的。好了,我的信這就是最后的一封了,我不愿意再招什么麻煩。
反正我是絕對愛Y,Y 也愛我,我一點也沒有想過家,想過什么,娘不要誤會,去到處地說。
樹新上
1934年5月17日
大姐:
今天接到你的信,我真高興得很,得意得很,有這樣的一個姐姐,寫來這樣甜蜜、充滿熱情的信,怎樣地安慰了遠地的你的妹妹的心,我是不用說的了。現(xiàn)在我覺得在有些地方,與有些人之間,離別是怎樣有用的一件事了,使我知道了那么多的事,懂得了那么多的人,但也有它的不好處,不過太懂得一個人,實在有時可怕呢。
在你的這樣長的信里,我最受感動的是娘的事,因為這是我可以知道的、想象得出的,別的地方我可太拙了,仿佛有點不明白似的。你知道雖然我頭次接到你的信,頭一次由你告訴我一切我走后的事,但是以前那些時候常常間接地由北平的人來的信上,我知道了許多家里的事,我又再看報紙,就很知道些事,但也許是那些人胡造謠言來哄騙我的吧,居然有許多事實跟你所說的很不一樣,弄得我很是莫名其妙了,大姐我先告訴你,你聽吧,真滑稽呢,這些無聊而又渾的人,真會編故事!
據(jù)說我走后的星期六,熊就去打聽,我們家不知是誰就都對他說了,還有什么要送我到修道院去等等的話。到九號報上一點消息也沒有,十號以后才登載的,你是否可以看出,我覺得很對,孔德的先生是沒有說我走的,那么是誰傳出的呢?當然同上次一樣,由熊傳出的。這些話我料不用再說了,我不大明白娘為什么不與他家斷絕關系。你根本就不該叫他們進門才對。還有一件充滿了惡意的事,說是我走后你常常地說我走了倒不錯,給家省了許多錢。我是很知道,難過還難過不來,怎能說這種無情之話?我是和你一樣的意思,承認怎樣也有骨肉之情的,所以我決不信這是由你所說出,我相信說這話的人一定是失心了的,也不想想,我的親姐姐會這樣說嗎?大姐,你說這個人該死不該死,我真恨找不出這個傳言的人來,不然呵,我要割下他的舌頭來,叫他看看你寫的這封信,怎有一地方像會說出那話來,呵,上帝,我太愛這封信了,那樣地充滿了熱情,完全出自一個純潔的大姐,你原諒我吧,因為我太得意了,不知怎么好,就給別人看了,我們都說你很有作小說的天才呢,大姐,你努力吧,你一定會給人類寫幾部那么動人流傳千古的創(chuàng)作的,呵,我真得意萬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