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失業(yè)了!
如果說上次失業(yè)是我不知深淺自找的,那么這次,我是完完全全被牽連的。好在,這次我身揣五百大洋,可以從容地生存下去。
我離開佛堂鎮(zhèn)到了城西。那時的城西與現(xiàn)在所指的城西不同,現(xiàn)在的城西范圍很廣了,甚至與北苑工業(yè)區(qū)都容易混淆了?,F(xiàn)在的大批工業(yè)廠房占據(jù)了城西的絕大多數(shù)土地,除了擁擠還是擁擠。義烏最有名的好幾家企業(yè)都在城西建了自己的一期、二期甚至是三期廠房,比如浪莎、三鼎、王賓、偉海等等,都是世界上數(shù)得上的同行業(yè)龍頭企業(yè)。
這次我之所以選擇在城西落腳,是因為離義烏的勞務市場紅樓賓館近些。其實也不算是勞務市場,只是招工的、找工的都在那條街上匯集。那時義烏還沒有正規(guī)的勞務市場,現(xiàn)在香山路上的勞務市場和人才中心是后來建的。
我記得有部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曾經(jīng)很火,里面有幾句話是這樣說的:
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里是地獄。
我鐘愛這幾句話更勝于這部電視劇的主題歌。因為我在地獄者與天堂者混居的義烏風里、雨里、霧里、陽光里……一晃十余載。
我熟知地獄與天堂只有一墻之隔,如果你手中握有大錘那就不要遲疑,奮力砸開那堵墻;如果你只有小錘,那就沉住氣,一小錘一小錘地砸,慢慢來,不要急。前提是你要向往天堂,你想,十分想,想得不行,然后行動就有了力量。
1998年的我,沒有想過天堂與地獄,只是想在現(xiàn)實的人間活下去,活得好一點兒,幸福一點兒,順風、順水、順心一點兒,足矣。
在紅樓賓館前轉(zhuǎn)悠了幾天,我對找工作慢慢失去了信心。這次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心有余悸。眼看還有三個來月就要過年了,如果再有閃失,我可能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我想,這樣不行,我得干點什么,不能只是打工。我總結(jié)了五個月以來的經(jīng)歷,調(diào)整了一下思路,臨時決定干點什么小生意。因為我口袋中有錢,雖然不多,但可以小試一下。
我知道老家開店、擺地攤的人都經(jīng)常到義烏進貨,現(xiàn)在我人就在義烏,為何不去進點兒“貨”賣賣呢?我為自己產(chǎn)生了這么一個大膽而新穎的想法欣喜起來。我想到了夜市。義烏的夜市很是熱鬧,因為打工者都愛逛夜市。每到夜里,夜市上可是人山人海,走路都是你推我、我推你。
于是我來到了夜市,用專家的話說,就是考察市場。我所看到的夜市很零亂,賣啥的都有,從服裝到百貨,應有盡有。我在夜市上來回走了兩遍,內(nèi)心有點兒失落。因為我口袋中的錢確實是太少了,做哪樣生意都遠遠不夠。
我很失落,我很沮喪……
我蹲在夜市一個角落里獨自抽著煙。我不想放棄,一點兒都不想放棄,我覺得我的想法很好。蹲了好長時間,我終于又想到了兩個方案:一個是賣磁帶;一個是賣襪子。這兩種經(jīng)營需要的本錢可多可少,關鍵是不占地方,又不需要固定攤位,可以流動經(jīng)營,也就是說可以隨地擺著賣。拿定主意后,我就著手找貨源。
我先到了小商品市場,找到了磁帶批發(fā)攤點,一打聽,磁帶要求的本錢還是稍稍高了些,我只能選擇賣襪子。其實在賣磁帶與賣襪子之間,我還是偏向賣磁帶,因為那時的年輕打工者沒有MP3、MP4,聽音樂完全來源于小收音機或是錄音機,可見磁帶的市場潛力還是相當大的。那時我多想身上有一千元啊,如果有,我肯定選擇賣磁帶而不是賣襪子,或許我的人生會就此改變,上了另一條軌道。
但現(xiàn)實讓我選擇了賣襪子,現(xiàn)實給我上了沉重的一課。
我進了四百元的襪子,信心百倍地沖上了夜市,儼然一個全副武裝的將軍……隨便找了個位子后,把襪子攤在紙箱上方,并用硬紙板寫了 “十元三雙” 四個字,放在紙箱前面。沒有凳子,我就蹲在紙箱后面。
第一夜,我羞于叫喊,襪子無人問津。我眼巴巴地看著人流洶涌澎湃,最后消失殆盡……開張不利的我,回到小旅館后坐臥不安,開始反思自己的經(jīng)營方式,我覺得可能還是要喊。我沒錢買小喇叭,只能靠人工喊。想好了,那就實施吧,放下面子,放下不必要的面子,就像在工廠上班一樣徹底放下,因為尊嚴換不來生活費。
第二夜,我賣力叫賣。人潮中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曾回頭瞅過,也不知是瞅我還是瞅襪子,瞅完就扭頭走了,沒人問我話,哪怕是隨口問問或是不問襪子問個路什么的都沒有。我在人頭涌動的鬧市里十分孤獨、十分難受。
我不能不難受,我的襪子,那幾乎就是我在義烏的全部家當啊。現(xiàn)在,偶爾經(jīng)過夜市,我都習慣性地用眼角的余光掃過每個角落,仿佛在某個角落蹲著個“我”。曾經(jīng)的孤獨叫賣聲被淹沒了,曾經(jīng)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面對兩夜來的尷尬局面,我又想了一個晚上,決定換塊廣告牌,把“十元三雙”改成“十元四雙”。
第三夜,我在“十元四雙”的牌子后蹲了三個小時,抽掉了十根煙,喊了成百上千嗓子,賣出的襪子數(shù)量依然是零。我的聲音越來越孤獨,我的信心一落千丈,再也不是全副武裝的將軍,而是戰(zhàn)敗歸來的蜀國士兵,我找不著諸葛先生,我的軍師只是個美麗傳說。
第四夜,我一咬牙,將牌子換成“十元五雙”,貼近成本價銷售。我已經(jīng)要求不高了,我希望上蒼能原諒我的過失,讓我拿回我的成本。上蒼照舊是虛無的,我依舊是失敗的,敗得一塌糊涂。眼看我的所有家當都將付之東流,我連回家的路費都將不復存在。難道我還要再去偷?從此走上一條不歸路?不能,絕對不能,那不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是憑一雙干凈的手,掙錢養(yǎng)家過太平日子。
第五夜,我徹頭徹尾失去了信心,我已經(jīng)沒有退路。沒有退路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牌子再改成“十元十雙”。我想,能撈回多少成本就撈回多少吧。
這次“狠”成功了,零零散散地有幾個人買了。后來,來了一個中年婦女,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襪子,然后問我還有多少貨。我說不多,全在這了。那女的說她全要了。
按道理說有人全要了,我應該高興或者激動,但是我莫名地情緒低落,沒有一絲興奮。我人生的第一次經(jīng)營行為就這般草草收尾。我真是不甘心啊。我想起了一個成語:虎頭蛇尾。
那女的與我點完貨后,叫我把襪子抱著跟她走。我問去哪,她說跟著她走就是了。我怕上當受騙,就多長了個心眼。我叫她先付錢,付完錢我再幫她搬貨。女人二話沒說,很爽快地就付清了錢。
我抱著襪子跟著那女人沒走兩分鐘,就到了一個攤位前,那女的說:“放下吧。”我一看是個襪子攤,賣各式各樣的襪子,品種很是齊全。這下我全明白了,但是那女人說的一句話我很是不明白——她悄悄對我說:“小兄弟,以后有貨就往我這兒送好了。”
我心想我哪兒還會有貨啊,于是隨口說沒貨了。那女人朝我嘿嘿一笑,說:“我說的是以后,不管哪天,你弄到貨都可以往這送。”
我這下算是反應過來了,原來她把我當成了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