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點(diǎn)點(diǎn)頭，道：“韓非公子眼高四海，生平未嘗輕許人，唯對先生大加推重，以為罕世之才，若湮沒于草木，不得其鳴，實為天下憾事，故而命鄭國為先生鋪階在前，又命人為先生安家在后。先生有今日，不負(fù)公子重望也?！?/p>

李斯百感交集。他沒想到韓非竟會對他如此用心。若非鄭國入獄，他恐怕還將繼續(xù)蒙在鼓里。韓非為什么如此對他？難道僅僅是因為朋友的關(guān)系嗎？李斯不但知道，李斯也聽說過，韓非在韓國過得很不如意，雖然他才高當(dāng)世，又是王室之胄，卻一直不能得到韓王重用。既然如此，他為何不離開韓國，來秦國謀求發(fā)展呢？

李斯雖然情緒激動，但很快便冷靜下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鄭國的問題妥善處理。李斯道：“韓非公子之恩，容后為報。今報鄭兄之時也。李斯必盡全力，令鄭兄脫此牢籠?！?/p>

鄭國道：“鄭某本不值先生相救。先生非救我也，救水渠也。鄭國賤命，一死不足惜，只是十年辛苦，萬夫用命，挖土平田，穿山鑿石，好不容易成功在近。鄭國一死，只恐無人能繼其后，前功盡棄，豈不可惜！鄭國非貪生，只愿俟渠畢之日再死，此生無憾也?！?/p>

李斯道：“李斯有疑問，必待鄭兄親口澄清，以便施救。鄭兄為韓國作間之說，是遭人陷害，還是確有其事？你給我交個實底。”在李斯看來，鄭國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因為鄭國的工程為呂不韋一手批準(zhǔn)。整垮鄭國，意在呂不韋。

鄭國低頭猶豫著。這個回答對他性命攸關(guān)，自然需要慎重。雖然飽受酷刑，他可一直都咬緊牙關(guān)，拒不服罪的。關(guān)鍵是，他能信任李斯嗎？他能對李斯實話實說嗎？良久，鄭國抬頭，望著李斯，道：“確有其事?！?/p>

李斯面容嚴(yán)肅起來，道：“既然如此，李斯自有分處。從現(xiàn)在開始，你不可再和旁人說話。我明天再來。”李斯辭別鄭國，又喚過獄卒，叮囑他不許再對鄭國用刑：國之要犯，萬一出個三長兩短，非你所能負(fù)責(zé)。廷尉那邊，我自有知會。

路上，李斯問蒙恬鄭國的事都有誰知道。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已經(jīng)通報到了哪一級。如果捅得不夠高，也許還能夠先壓住不報。蒙恬道：“卷宗已呈送相國昌平君、昌文君?！崩钏剐闹幸粵?，都捅到了相國一級，那是無論如何也遮掩不過去的了。

入夜，李斯猶在庭院徘徊，了無睡意。他的思緒已經(jīng)不單單停留在鄭國身上，他頭頂著灰色的蒼天，想得更深更遠(yuǎn)。

拉普拉斯曾云，只要給出宇宙誕生的初期條件和邊界條件，他甚至能演算出整個宇宙的演化歷程，不管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李斯不是拉普拉斯，政局的風(fēng)云變幻，他演算不出，更多的時候，他只能依靠第六感。他的第六感告訴他，自嫪?dú)北鴶?、宗室上臺以來，就有一股空氣，排外的危險空氣，在秦國政壇上彌漫。只需要一副催化劑，這股空氣就將演變成一場規(guī)?？涨暗恼魏平?。而鄭國身為外客，作間秦國，為韓國謀利益，正是宗室們夢寐以求的反面典型。如果讓宗室拿鄭國一事大做文章，那他李斯也將成為砧上魚肉，任由宰割。因此，某種程度上，救鄭國就是救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