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機會終于來了,韓國在召喚他,等待著他挽狂瀾于即倒。
韓非也知道,這個機會,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秦國賜予他的,也可以說是李斯賜予他的。韓非向王宮而去,其時艷陽初開,竟仿佛有春色的味道,讓他不禁想起,十年之前的那個春天,他和李斯見了最后一面。
那一夜,韓非和李斯痛醉而別,各奔前程。韓非持歌相贈:“子欲西入秦,吾將東歸韓,子勿為秦相,吾不為韓將,子攻兮吾守,兄弟兩相傷。千般相見好,莫逢在沙場。”
一語成讖,良有以也。
韓非的計謀
所謂歌不離口,拳不離手。又所謂,技一日不練不精,刀一日不磨不快。十多年來,韓非遠離政治中心,荒廢在野,雖有滿腹理論,卻并未經(jīng)過實戰(zhàn)考驗。就這樣一個久疏戰(zhàn)陣的人,臨時被抓來充當救火隊員,真就能一舉扭轉(zhuǎn)局勢嗎?對此,韓王安也是將信將疑,然而事到如今,他已是病急亂投醫(yī),只能召見韓非,告以秦國的威脅,請求韓非給開個處方。
韓非長遠的忍耐、觀察、思考,終于等到了今天。當下唾沫飛濺,作激憤之語。而韓非獨有的口吃,更讓他的憤怒聽起來字字滴血。韓非厲聲道①:“吾王之患,在內(nèi)而不在外。今朝中執(zhí)政,多為先王舊臣,久浸權(quán)勢,尸位素餐,只知有家,不知有國。古人有言,妻子具則孝衰,爵祿厚則忠衰。試觀諸大臣,忠者無有一人,過推于上,功歸于己,只知以國養(yǎng)身,非甘以身奉國,皆后世江東張昭之屬,可以同富貴,未可共患難。今四郊多壘,虎狼環(huán)伺,卿大夫不以為恥,反欲勸降于舊君,邀寵于新主。此等國賊,吾王當盡數(shù)誅之而不少惜。今不誅之而竟縱之,則吾韓已是自瓦解于內(nèi),何暇以秦國為憂?”
韓王安聞言不快。寡人明明掛的是外科的號,你韓非怎么倒給寡人看起內(nèi)科來了?然而,他又知韓非和朝中大臣多有齟齬,心存委屈,趁機報復也在情理之中,于是說道:“叔父所言,毋寧太緩,寡人實不能待。今秦師將出,志在滅韓。且先救國家燃眉之急,敢問叔父可有退秦良策?”
韓非道:“兩國相處,不恃其不我欺也,恃我不可欺也。今退秦雖易,然重臣不殺,則士不愿忠,民不可固,國弱不能復振,秦必退而復來,徒解一時之急,又有何益?”
韓王安急道,“倘叔父有妙計,能退秦之兵,保全國境,寡人自當舉國相托,惟叔父是聽。望叔父莫辭?!?/p>
韓非又怎么會辭呢?他正急于用世,這十年可把他給憋壞了。韓非大笑道:“吾王勿憂,欲退秦之兵,修書兩封足也?!?/p>
韓王安心道,好大的口氣!然而,在他最走投無路之時,聽到這樣的豪語,雖然不敢盡信,但心里卻著實安慰。盛名之下無虛士,韓非終究是個靠譜的人,他這么篤定,應該不會是空口白話。然而,秦國的鐵血雄師,真的靠兩封書信就能擺平?
韓王安于是問道:“叔父修書兩封,各欲送往何處?”
韓非道:“一書報秦,一書報趙?!?/p>
韓王安道:“叔父將以何為說?”
韓非道:“臣先以書報秦。秦國揚言要滅亡韓國,其實只是意在試探,其心未定,其志未堅,明也。所謂兵貴神速,倘秦果真決意滅韓,當不告而伐,出吾不意也。如今秦兵馬不動,戰(zhàn)報先行,乃是以無為有,意在觀韓國及天下之應對。臣修書報秦,使其知韓存有利于秦,韓亡有利于諸侯。秦所畏者,不在韓也,在諸侯也。滅韓而利諸侯,臣知秦不能為也?!?/p>
韓非再道:“臣次以書報趙。秦,天下之公敵。趙國力抗暴秦,隱約為天下之望。諸侯合縱,必以趙國為首。今臣再修書遺趙,請為合縱。趙國苦秦,也欲廣結(jié)諸侯,共謀弱秦。如此,則合縱議起,秦復以函谷為憂,縱有意滅韓,分身無暇也?!?/p>
韓王安大喜,便請韓非修書。韓非也不推辭,手不停揮,須臾畢就。韓王安覽書大悅,如貧得寶,如暗得燈,如饑得食,如旱得雨,同時心中也暗暗后悔,后悔沒有早點起用韓非。